天色渐暗,东营在庄外扎营,用缴获的毡布,建起粗糙的营地。因是仓促搭建,故来不及挖掘壕沟,遂用拒马、车辆代之。
而今于德邻奉父亲之命,带人押送两百银子与五十石粮出庄,先行交付给东营。
“将军,两百石粮颇多,天色渐晚筹备不便,在下特先筹备五十石粮于将军,馀者一百五十石明晨交付。”于德邻笑吟吟,说道:“望将军勿要见怪!”
望着运输银子与粮草的车队,袁宗献脸上流露出贪婪之色,说道:“俺随口一提,不曾想于官人便供银输粮,今当真客气了!”
见状,于德邻眼里闪过一抹鄙夷,说道:“于、袁两家交际颇多,皆为乡里之人。将军干得是替天行道之事,于氏愿尽些微薄之力。”
袁宗献哈哈而笑,谓左右道:“俺旗上书‘打恶绅,均分田’,今于官人仗义疏财,可非劣绅之流,是乃乡间名望。”
袁文臣捋须不语,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
“谬赞了!”
于德邻指车上的五大瓮酒水,笑道:“时值冬夜,风疾天冷,特送五瓮酒水于将军,些许心意不成敬意!”
“今岁米粮减产,酒水贵如金银,不曾想于官人如此豪气!
袁宗献目光停留在酒水上,舔了舔嘴唇,好似口齿生津,笑道:“俺与兄弟多月未曾喝酒,今且谢过于官人了!”
说着,袁宗献作出急不可耐的样子,打开酒瓮盖,深吸了口酒香,抓起木瓢便勺酒,猛灌了一口,大声道:“痛快,许久不曾喝过如此爽的酒水了。”
见状,于德邻心里大为不屑,他本以为袁宗献击败官兵有几分本事,不料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时得意的武夫。今遇见酒水、钱财之后,为人原形毕露,老爹谋略果然惊奇!
“来人,将这些酒水搬到营里,让大伙晚上大口喝酒!”袁宗献挥手说道。
“好嘞!”
闻着酒香味,营兵们被勾起馋虫,将酒瓮卖力搬到营里。
“在下家中尚有急事,今便不打扰将军兴致了!”
于德邻顺口说道:“将军娘舅于祥一家尚在收拾行李,今马上便到营中。”
“有劳于先生了!”
“将军留步!”
望着于德邻的背影,袁文臣皱眉说道:“统领,于氏欲与我军交好尚能理解,但供输银粮之馀,又供酒水,其心不可不疑啊!”
闻言,袁宗献眼睛微眯,淡笑道:“先开一瓮酒水,让营中军士暖暖身子,其他之事稍后再说!”
“宗献!”
“舅舅!”
见舅舅于祥一家老小背包推车而来,袁宗献快步上前迎接。
袁文臣刚想说话,见娘舅于祥一家前来,到嘴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舅舅于祥五旬左右,皮肤黝黑,脸上尽是皱褶,今推着独轮车,与寻常农人没多大区别,见到袁宗献时露出了笑容。而舅妈田氏,四旬左右,身材丰满,背着包袱,或许是被逼离家,今见到袁宗献没什么好脸色。
“今皆外甥的错,连累了舅舅,害舅舅、舅娘与表弟妹离家!”袁宗献致歉道。
于祥感叹道:“你与宗第的事,俺有所知晓。朝廷不发饷银,反向你娘逼缴银子,又怎是你的错?”
“这世道啊!”
袁田氏嘟囔了句,说道:“世道坏了归坏,但咱家还有口饭吃,不用舍田离乡。眼下不仅离乡,以后能活几年还不知道。”
“莫说这些杂话!”
见媳妇有怪罪外甥的意思,于祥恼声说道:“今既投了宗献,他能委屈了你不成?”
“对!”
袁宗献让左右上前拎东西,笑道:“舅舅与舅娘既入了东营,俺岂让受弟、妹受委屈?有俺一口饭吃,便他们半口饭吃!”
于祥指着三个儿女,说道:“你三人快来见过表哥。”
“表哥好!”
袁宗献笑道:“二年前,俺见过表弟、妹,今下来看,成风长高了不少,阿凤变了一个模样。”
于成风、于凤两兄妹不知如何作答,或红脸而笑,或憨笑回应。
说着,袁宗献看向最小的于成龙,问道:“成龙可记得俺?”
“记得!”
于成龙十三、四岁,人长得颇是机灵,说道:“两年前表哥从太原回来,还给俺带过好吃的。”
“呵呵!”
袁宗献摸了下表弟的脑袋,引舅舅五人入营,说道:“营中恰好吃酒,舅舅可喝上一口。”
夜幕下,东营颇是热闹,兵卒喧哗不停,酒气在营中弥漫开来。
于家庄内,于采拄着拐杖,焦虑踱步,时不时望着外头,等侯他所期待的消息。
过了半响,于德邻小跑入府,欣喜说道:“据庄丁来报,袁宗献收下酒水,与贼兵吃酒,今营内吃得火热。”
“好!”
于采大为欢喜,说道:“丘八难改恶习,些许吹捧便上头,有马尿就喝。贼人喝了酒,没了戒备,今晚袁贼可擒矣!”
于采可称得上老奸巨猾,他为了确保成功,故意让于德邻送酒试探袁宗献。
若袁宗献不喝酒,说明对他们仍有戒备,不能贸然用兵。若袁宗献喝酒,意味着对他们产生了信任,当夜守备必会松懈,这将有利于他们后续用兵。
今袁宗献下令全营吃酒,在于采看来足以说明贼人确实被他们所忽悠,这将是今夜动手的最佳信号。
“德邻,你今马上暗中调集庄里精壮,待夜深将明时突袭贼营。”于采吩咐道。
“遵命!”
于德邻兴奋应下,小跑出府,召集庄内乡勇。
于家庄有百来户,今按户出一人的标准,其庄内有乡勇百人。且因于氏干的是经商的活,养有十来名壮丁,勉强可视为于氏的心腹。
至于兵器的话,于氏备有不少,寻常刀、矛皆有,如民间难得一见的火铳,庄内便有五杆。今虽做不到人人配矛,但至少比例有在三、四成以上,馀者或持耙,或用锄。
百来人集结后,于采出面许下赏钱,并发下酒食,以激励庄勇今夜好生杀敌。而在庄勇吃饱喝足后,在庄内先是熬过午夜,一直等到快平旦才有所动作。
“老爹,五更到了!”
于财走至于采身侧,低声道。
“好!”
闭目养神的于采看向儿子,说道:“德邻领人马出庄,为父在庄内候你捷报!”
“遵命!”
于德邻裹着厚厚的棉服,行至高台上,高举佩剑。众庄勇纷纷站起来,点燃配备的火把,火光驱散黑暗。
百来人举火持械出庄,今从天空往下看,尤如条火蛇在黑夜里游动,不断逼近东营简陋的营寨。
约离三百步时,有过厮杀经验的于德广凑近说道:“小老爷,贼人无动静,当下是否让人去看看。”
于德邻冷眼瞥了下,说道:“陈酒五瓮,酒力强得狠,估摸皆吃酒过头,在帐中昏睡。今无需遣人探查营帐,直接冲杀过去,擒住贼首袁宗献。”
说罢,于德邻大手一挥,众庄勇持火齐杀向东营。
逼近四十步时,忽听见营内响起一阵鼓声,原本寂聊的东营顿时声噪,人从车辆、拒马后头冒出,专寻火光射箭、发铳。
黑夜里,弓箭破空来袭,火铳声响起,冲杀在头的庄勇猛地摔倒,在地上翻滚惨叫了声!
见状,于德邻顿时被吓住,望着竖起前头出现骑马的袁宗献,脸色刷得苍白,他瞬间意识到自己中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