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袁宗献趁着此次得胜,针对东营兵马作出进一步的调整。随着兵败的王典吏先行回到州城,便将兵败消息立即报于知州。
“东家,大事不好了!”
堂内,张鼎国正持笔回信,见师爷吴谆慌乱的样子,眉头微皱,说道:“何事如此慌张,莫非延安府的贼寇东渡?”
“非是延安边贼东渡!”
吴谆说道:“前几日东家遣关思贤领乡勇、巡检前往征讨袁家寨乱民,不料关思贤中贼人奸计,兵马被贼人所败,今王典吏已逃回城中。”
闻言,张鼎国神情大变,拍案而叹,说道:“关思贤自比关羽,却不晓得关羽便因轻敌而失荆州。出征之前,我便百般交待他,莫要小瞧贼人,他却不听我言!”
说着,张鼎国感叹道:“今时轻敌兵败,惜出征乡勇白白失了性命,不知多少州中赤子将受贼人掳掠!”
“东家心怀仁义,乃百姓之幸!”
吴谆吹捧了句,说道:“王典吏正在衙内,不知东家是否召见,询问兵败细情!”
“召他入堂!”
“诺!”
过了多时,便见王典吏灰头土脸的入堂,见到坐在椅上的张鼎国时,便叫道:“若非我机敏,恐已见不到知州了。”
张鼎国神情不满,沉声问道:“我让你随关思贤出征,好生助他讨贼,今怎兵败而归?”
王典吏委屈说道:“自兵马出了城,他便不听我言,一路上动辄打骂兵卒,强行让他们赶路,我屡劝不听。彼时将至袁家寨,关思贤稍观贼人阵型,便言取胜在即。”
“却不料贼人兵马伏于林中,先诱骑卒入林围杀,再以金银诱步卒争抢。乡勇寡经兵事,阵型涣散下,遂被敌人大破!”
为了减少自己的过错,王典吏夸张说道:“某闻贼首熟读兵书,通晓兵事。其诱敌之策,绝非凡夫俗子所能晓得。况厮杀时,贼人多骁勇,非官兵所能比。”
“不仅于此,关思贤多用子侄充当头目,而子侄又不知兵。如关思贤之子关安国,自诩骁勇,出阵厮杀,仅一回就被挑落马下。侄子关安世领骑,被诱骗入林中,遭遇贼人伏击。”
张鼎国冷哼说道:“关思贤无关羽之能,却有关羽之败。其为一介老丘八,狂妄自大,用人以亲。此次兵败皆他所致,某错识人矣!”
王典吏恭维道:“州中承平多年,岂会善知兵事者?关思贤粗知兵略,知州也是不得已委任!”
张鼎国微叹口气,说道:“幸亏事先已向兵备道与府城通禀,今虽说平寇失利,却未有知情不报之罪。”
吴谆手捋胡须,说道:“贼寇能使诈败计,可知寇首颇识兵略,今贼人得胜势必张狂。而兵备道使调集兵马尚需时日,东家既为知州,有守土之责,宜安抚人心,筹措兵粮守城,如兵马未至,而城郭有失,东家将难逃罪责!”
兵备道为明朝独创的地方政治制度,与汉、唐、宋三朝关于道的地方制度不同,其主要职能为整拾兵备,初创于仁、宣时期。
仁宗朱高炽曾被武官所挟持,故登基之后以武将不通文墨为由,遣文臣协助武将处理文书工作。彼时由于朱高煦造反,宣宗朱瞻基延续父亲的政策,以整拾兵备为名,让文官至地方整顿军务,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
初期因四川与陕西境内常有蛮夷作乱,兵备道便在二省成为常制,一般由按察副使出任兵备使,巡抚为其主官。由于明中期以后,国内常有暴乱发生,兵备道制度便推广至全国,负责征剿贼寇、追捕盗贼等维护治安之职责,成为独特的明朝制度。
兵备使所能调度的兵马非常广泛,能够调动辖区内所有卫所兵,巡检司、乡勇等参与战争。而今袁宗献所掀起的叛乱,凭地方乡勇无法解决,唯有由汾州兵备使出面调集辖区内巡检与旗兵进行征剿方才合适。
“有道理!”
张鼎国离椅而起,踱步说道:“今消息上呈至府城,兵备道需上报省城,文书来回传递,算上兵马调度日子,快则十天半月,慢则一、二个月。州城需有所准备,城郭如若有失,大家都难逃罪责。”
说着,张鼎国看向吴谆,说道:“代我向诸士绅大族下柬,请他们到府内吃酒。今欲防备贼兵,无大族出力则难成事。并告知贼人作乱消息,让他们有所准备先。”
“是否通知乡村百姓?”王典吏不合时宜问道。
张鼎国沉吟了下,说道:“暂不告知百姓,省得引发慌乱,惹上头追究。”
张鼎国有良心但却不多,相比州内的普通百姓,他更担心自己的前程。提前告知大族士绅准备,则是在于大族士绅们掌握了舆论权。他若得罪了这群大族士绅,他的仕途基本到尽头了。
“老爷,关思贤今逃回州城了!”
在几人谈话之际,书童经禀入堂,上报道。
闻言,张鼎国眼睛微眯,问道:“你二人有何见解?”
王典吏为了甩锅,率先说道:“关思贤狂妄自大,是役兵败由他轻敌所致。在下以为宜当上报府城,交由上官如何处置!”
吴谆说道:“王典吏所言不无道理,关思贤需为兵败而负责。”
张鼎国了然于胸,晓得二人是在甩锅,尽可能少背责任。
盘算了下利弊,张鼎国长叹道:“虽说关思贤有兵败之过,但本州却有察人之失。今先将关思贤羁押,容本州写好请罪条,一并送往府城。”
“遵命!”
见状,王典吏暗忖张鼎国手段狠辣,向上写文反省请罪,并送上主要负责人,在府城稍微打点下,等兵备使剿贼成功,那么此次兵败对张鼎国几乎造成不了影响。
关思贤好不容易逃回州城,本想向张鼎国请罪,不料连面都没见,直接扔到牢里。
这让关思贤气得不行,连续好几日都吃不下牢饭。他实在不懂,官府为何这般待他?
为了报效朝廷,他掏空家底,带着亲友上战场厮杀,为大明出生入死,侄子战死,儿子被擒。然官府却将他关押起来,要让他为兵败负责,当真让他大失所望。若知今日之事,他岂会蹚浑水,还不如两耳不闻呢?
至于张鼎国是否晓得伤了关思贤的心?
当然晓得,明帝国能统治好基层,关键就是类似关思贤这种基本盘,能够配合州官施政的士绅、地主。当基本盘被破坏,意味着明帝国将会丧失对基层的控制。
但又怎样?
张鼎国作为读书人,自然有报效国家的念头。但这种官场环境下,他必须‘和光同尘’,才能保证保住乌纱帽。尤其关思贤是兵败的第一负责人,有轻敌冒进、任人唯亲等过错,由他当背锅侠最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