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弥只是用舌头轻轻触碰,一股冻彻灵魂的冰冷寒意就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忍不住要打颤。
他想起了珠世小姐通过鎹鸦传来的那无比郑重的嘱咐:
“记住,绝对!绝对!不能服用超过一颗!也不能在吃过其他鬼的丸子后还把它吃下去!”
“否则你的意识很可能被其中残留的童磨意志侵蚀同化,彻底沦为只知杀戮与玩弄人类的恶鬼!”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玄弥眼中闪过决断,上下颌狠狠一合!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在口中响起,与碎裂感一起传来的,还有一种极寒的封印被打破的错觉。
下一瞬,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万载玄冰深渊的寒意,从喉咙口猛地爆开,沿着食道,沿着血管,沿着神经,瞬间蔓延至玄弥的四肢百骸中!
“呃……咕……!”
玄弥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膝跪倒在地。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结冰,骨髓在冻结,甚至连思维都仿佛要被这股寒意凝固。
与此同时,他的外貌开始发生剧变。
原本黑色的鸡冠头迅速褪色,变为一种毫无生气的橡木白。
头顶皮肤浮现出几处不规则的、如同溅落血迹般的猩红斑点。
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扩散,虹膜竟然变成了五彩斑烂,如同琉璃糖纸般的颜色,迷离而空洞。
一股冰冷的、仿佛剥离了所有情感的“空寂感”笼罩了他的内心。
悲伤、愤怒、恐惧……这些属于不死川玄弥的情绪正在飞速褪色,被一种近乎神只俯瞰蝼蚁般的漠然所取代。
‘不能……迷失……’
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意志,如同风中残烛,在玄弥的意识深处顽强地摇曳着。
‘至少……要把那家伙……!’
他凭着这最后的意志驱动几乎冻僵的身体,伸手一召,原本掉落在远处的散弹枪诡异地回到了玄弥的手中。
当他的手握住枪柄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枪身上迅速凝结出华丽而繁复的冰霜纹路,枪管口甚至萦绕起淡淡的白色寒雾。
霰弹枪在此时似乎成为了玄弥肉体的一部分。
上弦之鬼的血肉,此刻正通过这诡异的药丸,赋予他通过武器媒介发动血鬼术的能力!
玄弥用那双空洞的彩瞳,瞄准了远处那个快要逃出视野的渺小身影,手指扣动扳机。
砰——!
枪声比之前沉闷,射出的不再是猩红的弹幕,而是一大蓬呈现出瑰丽冰蓝色的霰弹!
这些“子弹”在空中急速变形,竟化为无数尖锐的、由寒冰凝聚而成的长枪!
“唉?”
正在狂奔的“怯之鬼”只感到背后袭来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它惊恐地回头——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密集的穿刺声几乎同时响起!数十根冰之长枪,从四面八方毫无死角地将它渺小的身躯彻底贯穿!
把它象一只可悲的昆虫标本般,被死死钉在了原地,冰枪刺入地面,形成一个狰狞的冰冻囚笼。
“呜呜呜呜呜——!!!这、这是什么啊!!!”
“怯之鬼”发出扭曲的惨嚎,身体被洞穿的部位没有流血,因为伤口和冰枪接触的瞬间就被冻结了。
它疯狂地扭动,但冰枪极其坚固,纹丝不动。
“好冷!冻住了!动不了!这不是……这不是童磨大人的血鬼术吗!!!为什么这个人鬼混血能够用!!!”
回答它的是第二声枪响。
砰——!
又一蓬冰蓝霰弹射来,这次并未形成冰枪牢笼,而是在接触到被钉住的怯之鬼瞬间,骤然扩散弥漫开来!
子弹化为层层叠叠的,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冰冻寒雾,瞬间将怯之鬼连同它周围的冰枪囚笼一起彻底吞没。
寒气四溢,连地面都结出厚厚的白霜。
等到寒雾缓缓散去,原地只剩下一个玲胧剔透的小冰雕。
“怯之鬼”保持着被钉穿后惊骇欲绝的扭曲表情和挣扎姿势,被完完整整地冰封在内,栩栩如生,连舌头上的“怯”字都清淅可见。
玄弥的身影被寒流推动着,几乎在冰雕成型的瞬间就出现在了“怯之鬼”旁边。
他的动作已经显得有些僵硬,眼神更加空洞,彩色的瞳孔中几乎要看不到属于“玄弥”的情感。
‘意识要断了……身体好冷……好困……’
玄弥的最后一点自我认知在飞速消散,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但残留的本能还在驱动玄弥的身体,他伸出同样覆盖着淡淡冰霜的手,一把捞起那个被封在冰里的,只有手掌大小的怯之鬼本体。
然后,毫不尤豫地,张开嘴,朝着那尊小冰人狠狠咬下——!
他要吃了它!
这是噬鬼者对付恶鬼的终极手段,也是此刻他混乱意识中,唯一记得的,能彻底“解决”目标的方式!
咔嘣——!
冰层碎裂的声音混合着某种……更柔软东西被咬碎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一同响起。
而就在这一刹那——
“呛——!!”
一声突兀而清越的琵琶弦音,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夜的寂静,也穿透了玄弥几乎被冻僵的耳膜。
他最后的视野骤然天旋地转起来,明亮得不合常理的灯火光芒刺入他涣散的彩瞳。
他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无比怪异的空间。
脚下是木质地板,但倾斜着。头顶是同样材质的屋梁,却以违反重力的角度交错。
四周,是无数层层叠叠、大小不一、门窗繁复的日式房屋,它们如同孩童胡乱堆砌的积木,又象是被无形巨手揉捏过的模型,以种种不可能的姿态相互堆栈、挤压,延伸向看不见尽头的方向。
‘实弥哥提到过的……无限城。’他模糊的意识仅仅来得及捕捉到这个名词。
然后,什么都顾不上了。
嘴巴里那被咬碎的,混合着冰碴和诡异血肉的触感,以及随之涌入喉管的属于上弦之鬼的冰冷而强大的血肉物质,成了他彻底坠入黑暗前最后感受到的东西。
他的牙齿在本能的驱动下,又狠狠地碾磨了一下,冰雕连同里面被封冻的东西一起彻底碎裂,被他所吞噬。
——
就在玄弥吞下药丸,用童磨的血鬼术将“怯之鬼”彻底冰封并捞起送向嘴边的那电光石火之间。
距离战场数十米外,一处半塌的屋檐阴影下,出云龙也正站在那里,紧紧盯住了战场的每一丝变化。
他的额头上贴着的“目隐”符咒散发着常人无法察觉的微弱灵光,将他整个的身形、气息乃至体温都完美隐匿起来。
再配合上龙也的“通透世界”,根本无人能察觉到他的气息,更无人能逃得过他的刺杀。
‘……无惨那家伙,在如今不太可能坐视上弦肆被玄弥吞掉,把它拉回无限城的可能性很高。’
他耐心等待着,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等待致命一击的猎豹,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锵——!”
一声清越而诡异的琵琶弦音,骤然在现实空间中荡开涟漪!
——来了!
龙也眼神猛地一凝,通透世界的视野下,他“看”得比常人清淅百倍。
只见玄弥和他手中冰雕所在的局域,空间像被无形的手粗暴地揉捏、撕裂,一层层违背物理常识的木质结构和走廊门窗的虚影凭空浮现。
——正是那无限城的入口在展开,要将被冰封的半天狗本体强行吸入其中!
不仅如此,那展开的空间力量似乎带有识别性,在包裹半天狗的同时,正试图将眼下对半天狗有极大威胁的玄弥排斥弹开!
就是现在!
龙也脚下的地面炸开一圈气浪,身影已化作一道缠绕着赤金雷火的光矢,以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速度突进!
“劫火鸣雷!”
目标是那正在迅速显现后又急速收缩关闭的无限城“门户”!
在“通透世界”的视野里,那空间裂缝是由无数细微的、如同琴弦般颤动的“空间线”交织成的复杂网络。
它们此刻正汇聚于一点,形成一个临时的“孔洞”,而这“孔洞”正在愈合。
龙也的刀,就在这孔洞即将完全弥合的瞬间,沿着那“空间线”精准无比地切入,强行又一次打开了“孔洞”!
滋——!!!
赤金雷光在那“孔洞”边缘一闪而逝!
已经收缩到只剩脸盆大小,眼看就要彻底消失的空间门户,其边缘如同被卡住的拉链,闭合的趋势被强行中断!
维持住了!
虽然极不稳定,但这扇“门”,被龙也强行撑开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嘎嘣!”
冰雕碎裂混合着诡异血肉被嚼碎的声响传来,在龙也的支持下,玄弥没有无限城弹开,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本能地完成了吞噬。
与此同时,龙也空着的左手抓住了玄弥后颈的衣领向后一拽!
——嗖!
浑身散发着残馀寒气和鬼物气息的玄弥已经失去了意识,象个破布袋一样被龙也从那个即将崩塌的空间裂口中硬生生扯了出来!
强大的惯性让他扑倒在地,狼狈地翻滚了七八圈才停下,身上的冰霜迅速消融。
那橡木白的发色、头顶的血斑、以及眼中诡异的彩色虹膜,都如同潮水般快速消退,露出他原本的模样,只是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
然而龙也自己却没有跟随玄弥一起撤回安全地带。
无限城的门户已经再度开始合拢,龙也他松开了抓住玄弥的手,任凭自己的身体坠向无限城内部!
坠落,无休止的坠落——
在下坠的失重感袭来的刹那,龙也手腕急振,日轮刀化作一片包裹周身的赤金雷刺残影!
利用突刺的刀光,龙也精准点击在周围几个作为落脚点的木质横梁和窗棂边缘,巧妙地将下坠的冲击力化解。
噔、噔、噔!
几个轻巧如灵猫般的连续点踏跃动,他的身形已稳稳停在了一处宽大房梁之上。
脚下,是深不见底、堆栈着无数颠倒房屋的诡异深渊;头顶,是同样望不到尽头、层层压迫下来的扭曲建筑群落。
不知来自何处的纸灯笼光芒,为这片空间蒙上一层昏黄迷离的色彩。
无限城,他终于进来了。
龙也抬起头,环顾这光怪陆离、彻底违背常理的空间,嘴角勾起一抹计划得逞的笑容。
他敲了敲自己额头上的符纸:“莫西莫西~愈史郎~暗恋珠世小姐的愈史郎~你听得到吗~?”
愈史郎差点一把将旁边珠世额头上的符纸也一起撕下来。
“听到了听到了!!!你给我闭嘴啊!!!珠世小姐熬了无数个日夜紧急改良的通话能力不是这么给你用的啊!!!!”
龙也笑呵呵地收回了心神。
“现在……”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这寂静而广袤的诡异城市中几乎微不可闻。
“……好戏开场了,让我们把无限城,烧成灰!!!!”
他拉开了自己那件宽大的,特制改造过的羽织内侧。
哗啦啦——一阵扑翅声响起。
只见羽织内侧,竟然如同一个温暖的鸟巢,乖巧地蜷缩着数十只毛色油亮、眼神机警的鎹鸦!
每一只鎹鸦的额头上,都贴着一张与龙也同款的“目隐”符咒。
这些鎹鸦似乎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在无限城这陌生而压抑的环境中,竟没有发出丝毫惊慌的的“嘎嘎”声,只是用黑豆般的眼睛齐齐望着龙也,等待指令。
龙也目光扫过这群沉默的“侦察兵”,毫不尤豫地挥手一扬!
“去吧!把你们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记’下来!然后找到它,找到那头操控着无限城的恶鬼!”
数十只贴着隐身符的鎹鸦得到了指令,瞬间从羽织内振翅飞出!
它们如同炸开的烟花,朝着无限城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向,无声无息地分散而去,迅速没入那层层叠叠、迷宫般的建筑阴影和回廊深处。
它们的身影,在“目隐”符咒的作用下与环境融为一体,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