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青玉对眼前这位俊秀剑修暗自警剔、琢磨其来历与修为深浅时,一个大大咧咧、带着惊讶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
“哎哟喂!这是谁啊?小李叔?!你这老……呃,你这大忙人,怎么有闲心跑这儿听戏来了?”
伴随着声音,慧明罗汉那圆滚滚的身影挤开稀稀落落的看客,带着净严、净思二人,来到了戏台前。
他先是对着青玉咧了咧嘴,随即目光就直勾勾地落在了那位金丹修士身上,表情夸张,象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此刻在慧明口中被称作“小李叔”的剑修,闻声转过头,看到慧明,脸上露出了无奈又温和的笑意,摇了摇头:
“阿明,你这大呼小叫的毛病,几百年了也没改。我不过随处走走,听听曲儿,怎么就不行了?”
阿明?小李叔?
这称呼听得青玉心中一动。
慧明罗汉何等身份,万福寺化神大能,能被他如此亲近、甚至带着一丝晚辈对长辈玩笑般不羁态度称呼“小李叔”的,放眼古华界,恐怕屈指可数。
再看此人姓氏“李”,以及腰间那柄看似古朴、却隐有灵光内蕴的长剑……一个可能的猜测,瞬间浮现在青玉心头。
十九岁化神,剑道无双,常年居于崐仑洞天,踪迹缥缈,堪称活着的传奇——李逍遥!
是了,也只有这位传奇人物,才能有如此奇特的气息,能让他都难以看透,能“自然”地融入环境,让元婴修士都难以察觉。
也只有他,才会被慧明如此称呼。
“能行,太能行了!”慧明凑上前,笑嘻嘻地拍了拍李逍遥的肩膀,动作熟稔。
“您老高兴,去哪儿都行。就是没想到您也对这咿咿呀呀的戏文感兴趣。哦对,忘了介绍,”他转向青玉。
“青玉小友,这位是……呃,我一位长辈,姓李,你叫他李前辈,或者跟我一样叫小李叔都行!”
他又对“林风”道:“小李叔,这位是青玉小友,万福寺的贵客,也是佛爷我新交的酒……咳,茶友!见识不凡,为人爽快,跟我对脾气!”
李逍遥,目光转向青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容依旧温和清澈:“方才已与青玉道友相谈甚欢,道友对曲艺的见解与所赠戏词,令在下受益匪浅。阿明能与你投缘,倒是难得。”
他语气平和,看向青玉的目光与看慧明、看台上老修士并无太大区别。
若非慧明点破,加之之前那种种异样,青玉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位气质干净、眼神清亮、仿佛只是个痴迷戏曲的年轻剑修,与那位活了三千多岁、剑压一个时代的传说联系起来。
“前辈谬赞,晚辈只是偶有所得。” 青玉拱手,心中波澜微起,但面上依旧平静。
面对这等人物,过分拘谨或过分热络都不合适,保持平常心,以礼相待便是。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站着了,怪挤的。”慧明大手一挥,打断了略显正式的见礼。
“看了一上午戏,佛爷我嗓子都干了。走走走,我知道附近有家铺子,南苏域那边来的手艺,做的‘荤茶’那是一绝,配着他们特制的‘灌汤灵肉包’,边喝边吃边聊,岂不美哉?”
“荤茶?” 李逍遥似乎被勾起了兴趣,眼中闪过孩童般的好奇。
“可是将灵兽肉糜、菌菇、灵药熬煮成浓汤,再冲入特制灵茶之中的喝法?我多年前游历南苏时似乎尝过,滋味醇厚独特,倒是许久未饮了。”
“对!就是那个!走走走,包你满意!”慧明不由分说,一手虚引着李逍遥,一手招呼青玉和两个净字辈弟子,转身就朝着广场边缘,一处相对清静、挂着“南苏风味”旗幡的二层茶楼走去。
茶楼不大,但布置雅致。
二楼临窗的雅座,正好能看到百艺广场一部分喧嚣的景象,又自成一片清净天地。
慧明显然是熟客,不等小二招呼,就扯着嗓子点单:“老板!老规矩,上好的‘红袍岩骨’做底,配三鲜灵肉浓汤,再来五笼……不,十笼‘蟹黄灌汤包’!灵果拼盘也来两份!”
不多时,茶博士端上红泥小火炉,上面煨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茶壶,壶中茶汤呈琥珀色,香气沉郁。
旁边几个小盅里,分别盛放着熬煮得浓白喷香、以多种灵兽肉、山珍菌菇和温补药材炖成的高汤,以及切得细碎的翠绿灵葱和金黄姜丝。
慧明亲自动手,先往自己面前的茶碗里倒入小半碗滚烫的肉汤,又添加少许姜葱,然后提起茶壶,将滚烫的茶汤高高冲入碗中。
顿时,茶香、肉香、菌菇香、药香混合成一股奇异的浓香,热气蒸腾。
他迫不及待地吸溜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却满脸享受:“哈!就是这个味儿!醇、厚、鲜、香,回味还有茶韵!痛快!”
李逍遥学着他的样子,也冲了一碗,动作优雅,细细品了一口,闭目回味片刻,点了点头:
“汤头醇厚,火候老到,灵肉与菌菇的鲜甜与药材的温补之力融合得恰到好处,再以岩茶的霸道茶气一冲,去腻提鲜,果然别具风味。”
他吃了一口刚端上桌、薄皮透亮、汤汁饱满的蟹黄灌汤包,更是眼中微亮。
“这包子也好,蟹黄鲜甜,肉馅弹牙,汤汁丰盈,与这荤茶倒是绝配。”
青玉也试了试,味道确实独特。肉汤的浓鲜与岩茶的甘冽在口中交织碰撞,形成一种复杂而和谐的味觉体验,灌汤包更是鲜美异常。
他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逍遥。
这位传奇化神,此刻就象个普通的、对美食有鉴赏力的年轻人,举止从容,言谈风趣,与慧明插科打诨,毫无架子。
净严、净思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小口喝着茶,听着前辈们交谈,显得有些拘谨。
但看李逍遥如此平易近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几碗荤茶下肚,几笼汤包见底,气氛越发融洽。
慧明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抹了抹嘴,开始说正事:
“对了,明镜今天运气背,在八进四的时候,碰上了天机阁那个叫‘周衍’的小子,一手‘大衍神数’和‘周天星辰剑’使得出神入化,硬是把明镜的‘般若禅定’给算得死死的,破了他的‘不动明王身’,惜败一招。
止步八强,有点可惜,不过输给天机阁的夺魁热门,也不算丢人。”
他顿了顿,又道:“明锋倒是争气,一路稳扎稳打,今天又胜了一场,闯进四强了。”
李逍遥静静听着,微微颔首:“天机阁的推演剑道,确实克制万福寺的禅定防御之道。明镜能支撑到那种程度,已是不易。重在切磋印证,胜负倒不必过于挂怀。”
“那是自然。”慧明点头,随即话题一转,好奇地看向李逍遥。
“我说小李叔,你这次怎么又悄悄溜到中土来了?崐仑洞天那地方,寻常人想去都去不了,你倒好,三天两头往外跑。这次是为何事?总不能真是专程来喝这‘算清尽’、听这老戏的吧?”
“算清尽”自然是要喝的,”李逍遥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当年与天机有约,他新酿出绝世佳酿,我必来尝。此次恰逢其会,自然不能错过。至于听戏……”他看了一眼窗外隐约传来的、远处戏台的锣鼓声,轻声道。
“红尘百态,悲欢离合,尽在方寸戏台之上。静心听之,可照见己心,可体悟世情。况且,中土戏曲,自有其独特韵味,非崐仑可比。”
他顿了顿,看向青玉,笑容温和:“况且,此次偶遇青玉小友,得闻佳句,不虚此行。”
青玉连忙谦逊几句,这位化神大能,似乎并不象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反而对世俗乐趣、人间百态也抱有极大的兴趣与包容。
“崐仑洞天……”青玉终究没忍住心中好奇,借着话头,躬敬问道。
“李前辈,晚辈冒昧,听闻西昆仑乃世外仙山,大道祖庭,不知是何等光景?与我中土神州,又有何不同?”
这个问题似乎勾起了李逍遥一些思绪,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崐仑……很美。云海翻腾,仙宫玉阙,灵泉飞瀑,奇花异草遍地,灵气浓郁如实质。
那里大道法则相对外显,更容易触摸感悟,对修行确有益处。”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无聊。
“但,也挺无趣的。”李逍遥话锋一转,拿起一个汤包,轻轻咬破,吸着里面鲜美的汤汁,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规矩太多,条框太死。动辄便是清规戒律,千年不变的仪轨,论道谈玄务求引经据典,一丝不苟。
有些老家伙,活了千年,思维却僵化了,守着祖制,不容丝毫变通。
仿佛修行,就是为了变成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一尊完美的雕像。”
他放下筷子,看向窗外广场上熙熙攘攘、为了各自技艺或理想而忙碌、争论、欢笑的修士们,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温度。
“所以,我这些年,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改了些规矩。
删掉了一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放宽了一些对弟子门人过于苛刻的约束,鼓励他们多出来走走,看看这真实的人间,体味七情六欲,而不是整天关在洞天里对着故纸堆和冷冰冰的法则苦修。”
“修行,修的是心,是道,是超脱,但首先,得是个人,得知道人间的烟火是什么味道,知道喜怒哀乐为何物。否则,修成一块顽石,与天地同寿,又有何趣?”
慧明则是嘿嘿一笑,对青玉挤眉弄眼打趣:“听见没?这就是咱小李叔!要不怎么说他是传奇呢?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崐仑仙缘,他待着觉得闷,就跑出来喝酒听戏改规矩。”
李逍遥应该是习惯了,被慧明开涮了也不恼,反倒笑了笑。
慧明又转向李逍遥,贼兮兮地问:“那小李叔,你这次出来,除了喝酒听戏,就没点别的……嗯,‘正事’?比如,看看这届有没有什么好苗子,捡回崐仑去?”
李逍遥失笑,摇了摇头:“机缘天定,强求不得。我此行,只为履约与尝鲜,顺便……看看这人间。若真有缘法,自会相见。”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掠过了百艺广场上那依旧围着不少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甲字七号”展台方向,又轻轻收回,低头抿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荤茶。
茶楼窗外,天光正好。百艺广场的喧嚣隐隐传来,与这雅座内的清谈,仿佛两个世界,却又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这顿“荤茶”,似乎比预想中,更有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