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那日,我独自去了冷宫。
偏殿的锁早已生锈,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偏殿里的那口井还和记忆里的一样。
我叫南宫青木,第一次杀人时我只有五岁。
我向井里丢了一颗蜜饯,等了很久也没有回声,原来井早就枯了。
就像我的眼睛,早就没有眼泪了。
内侍已经开始催促,说吉时已到。
登基大典和皇后册封大典同时举行的。
转身时,我看见了墙角的那个狗洞,如今看起来更小了。
我想告诉兄长,我终于走到了阳光之下。
只是他再也听不到了,兄长永远的留在了我十四岁那年。
还有一封信,信里只有一行字:“青木,我已经到了江南,我很快就会带着神医回来的!等我!”
我抱着盒子坐了整整一夜,没哭,哭不出来。
原来人痛苦到了极致是没有眼泪的。
后来,我去了灵隐寺,遇见了一个自作聪明的人。
她看我时眼底带着深深的怜悯,和一丝不合年纪的沧桑。
我刚好腿痛难忍,而她刚好带着药。
她成了我的医女。
她说他和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多可笑,冷宫里爬出来的人,怎么会相信命中注定?
她眼里的算计,还有对我的势在必得,都太过明显。
我动用了兄长手里的全部人脉,拿到了真言药水。
呵!她说,她是重生的,多可笑呀!她这样的人居然可以重生!]
吉时已到,司礼监高唱:“礼成……”
百官高呼万岁时,我突然就笑了,我扶着额头,笑得肩胛颤抖:“众爱卿平身!”
身边的皇后错愕地侧头看向我。
我淡淡道:“朕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
他说:“你慢点吃,今天的鸡腿都是你的。”
他说:“青木,生辰快乐!”
可如今我坐在这把椅子上面,脚下跪着天下人,却再也没有人省下一只鸡腿给我。
其实,一开始我们吃的都是馊了的馒头,是从掖庭局的泔水桶边捡的。
偶尔兄长回来时,他浑身都带着伤。
我五岁生辰那天,兄长高热,我守着他,用井水沾湿破布贴在他的额头上,他的脸烧得通红,嘴里一直喊着:“母妃。”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从狗洞爬出了偏殿,到了冷宫的另一处殿中。
我趴在枯草后面,看见殿檐下蹲着一个老太监,他手里捧着半个黑面馒头,正用枯树枝穿着,凑在小小的火堆上烤。
我闻到焦香的味道,咽了咽口水,我的兄长需要这个。
老太监突然抬头看向了我的方向:“谁在那儿?出来!”
我慢慢的站起身,他看见我脸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哪儿来的小崽子,长得倒是挺俊的!饿了吧!”
“饿了就过来吃!”
我小心地走了过去,他伸出手将我拽到他的身前,他的手顺着我的脸颊一直往下滑,滑到脖颈处,还要往下探。
他说:“把我伺候好了以后天天有馒头吃!”
我指向院中央的一口井:“那里有声音!”
“哪里来的声音?”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井边,趴在井口,探身往下看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撞了上去。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一倾,在一声短暂的惊呼声后,我便听到扑通的落水声。
我站在井边听着他的呼救声,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弱。
我伸手捡起了井边的半个馒头,拍掉了灰尘,离开前我看了一眼井里,井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
我爬回偏殿,兄长还在发热,我将馒头掰成小块泡着井水喂进他的嘴里。
他问我:“馒头哪儿来的!”
我说:“偷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将我搂进怀里:“以后,我不会让你挨饿了!”
等到他睡熟了,我才小声在他耳边说:“哥,我杀人了!”
原来杀人那么简单,自那天起,我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
后来,每一个欺负过兄长的人,都死了,死的合情合理。
我用最无辜的眼睛看着兄长,用最柔软的声音给兄长说:“哥,坏人都会有报应的。”
我越长越像一张白纸,眼睛清澈见底,连兄长也这么认为。
他说:“青木,你这么善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在这宫中该如何生存?”
我窝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
心里默念:哥,别怕!你的善良我来守护!你的世界我来清理!
只有那口井知道真相,每杀一个人我便会往井里丢一颗石子。
我每一次杀人后,都会蹲在井边细细的洗手,用偷来的皂角洗到手里再没有其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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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走到兄长身边将手塞到他的掌心里:“哥,我的手好冷!”
他会握住我的手,慢慢的捂热,他不知道这双手刚刚结束了一条生命!]
我和皇后并肩而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我突然想起,每次向那口井里丢石子,也是这样的闷响。
登基诏书昭告天下,由礼部在城门外宣读。
他们夸我仁孝,多么可笑呀!
大皇兄坠马!二皇兄暴毙!七皇兄中毒!……每一场死亡都有我的手笔!
如果当初我没有喝下那杯毒酒,该有多好,或许兄长就不会去江南他就不会死。
我端起酒杯走到兄长面前,瞥见了斟酒的宫女手腕微微抖了一下。
兄长伸手正要接过,被我抢先端起,两杯酒一饮而尽。
“这杯我敬皇兄,多谢皇兄这些年的照拂!”
我知道,若是我将酒水倒掉,她们还会继续谋害兄长。
剧痛从腹部炸开时,我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血,我看见了兄长骤变的脸色。
“真好!哥!这次我又可以保护你了!”]
礼成,三千席盛宴,歌舞彻夜。
我面前摆放着金盘玉盏。
兄长说等他有了钱,他会给我买所有我没有吃过的。
我安静的吃着糕点,甜的发苦。
皇后端起酒杯凝视着我的眼睛:“皇上,这一杯敬我们的缘分!”
我端起酒杯,这女人活了两世,还是那么的蠢。
娶谁都是演戏,那便娶她吧!
所有人都说帝后恩爱,后面的日子,我们便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一样的生活着。
直到我们的孩儿十三岁那年,我咳出了血。
我便知道我可能已经中药了。
我让小寒找来了太医院新进的太医。
得知我中的这毒是前朝皇室用来控制门客的傀儡香,半年内便会丧失心智,成为听命形式的傀儡。
我知道这事儿是皇后做的,她懂药,可能是后宫只有她一人,便养大了她的野心。
我撑着病体上了最后一次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让太子南宫恒监国,并为他安置了三个辅政大臣。
我按照我的人查出来的那卷名册,将所有染上傀儡香的宫人一共137人,以去温泉行宫养病为由,将这些人全部带到了行宫。
那一天的雪很大,我在长生殿设宴,命人升起了十座铜兽炭炉。
行宫的宫人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斟满了酒。
皇后坐在我身侧,低声问道:“殿下这酒……”
我笑道:“这酒没毒!”
确实没毒,毒都在炭炉里。
中途我牵着她走出了大殿,看着京城方向的灯火。
这时殿内逐渐安静,宫人们已经药效发作。
我拽着她走回殿中,将酒杯砸向最大的碳炉,火星溅起入早已洒满火油的帷幔。
皇后慌了想逃,我却很平静攥着她的手:“皇后,你犯了一个错误,你可以算计朕,但是你不能碰我们的恒儿。”
皇后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所以你宁愿陪葬所有人也要保住太子的清白。”
我笑道:“是的,朕这一生污泥满身,但是朕的儿子他必须站在光里。”
太子不能有一个弑君的母后,但太子可以有一个殉情的母后。
火很烫,像兄长偷来的第一块烤红薯,掰开后热气腾腾的!
也像他背我走过雪地时脖颈渗出的薄汗。
哥,我来找你了,这一次换我保护你!
恍惚间又回到了冷宫,兄长十二岁,他蹲在狗洞前对我招手:“青木,我偷到了一整只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