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星的时光,似乎流淌得比充满硝烟的前线要缓慢许多。“避风港”基地如同一个沉静的胚胎,在苍翠雨林的环抱中,悄无声息地生长、适应。
最初的紧张和戒备,随着日升月落,逐渐被一种奇特的宁静所替代。这里没有泽格幽能的刺鼻气息,没有虚空低语的精神侵扰,只有风吹过林海的涛声,夜行动物遥远的啼鸣,以及富含氧气的、清冽中带着泥土与花草芬芳的空气。
唐舞麟站在基地外围一处经过伪装的观测台上,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澎湃而温和的生命能量顺着呼吸涌入四肢百骸。龙神血脉在这里异常活跃,仿佛回到了某种古老而舒适的原乡。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雨林深处那些强大生命体的脉动——它们庞大、悠缓,带着星球本身的韵律。
“这里的生态系统,稳定得惊人。”许小言走到他身边,手中拿着一个数据板,上面显示着持续的环境监测数据,“能量循环效率极高,物种多样性超乎想象,而且……似乎存在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宏观层面的平衡调节机制。不象自然演化,更象……被精心维护过的花园。”
“守望者的手笔?”唐舞麟问。
“可能。至少,这种超乎寻常的‘健康’状态,不太象是完全野生的。”许小言指向雨林深处,“科考三队昨天在西南方向七十公里处发现了一片‘水晶兰’群落,那种植物对土壤和空气质量要求极高,在斗罗星几乎绝迹,在这里却成片生长。而且,附近没有发现任何大型食草动物破坏的痕迹,仿佛被刻意保护着。”
不仅仅是植物。探索小队陆续传回的报告描绘出一个生机勃勃却又秩序井然的奇异世界。他们发现了体型堪比小型魂兽、却性情温顺、以特定菌类为食的“披甲山犀”;遇到了能发出悦耳共鸣、群体飞行时如流光溢彩缎带的“霞光雀群”;甚至在一条地热河谷中,观测到了依靠热能结晶生长的、如同宝石珊瑚般的硅基生命雏形。
蔚蓝星,不仅仅是一颗宜居星球,更象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宇宙生命的自然博物馆,或者……一个尚未揭幕的奇迹花园。
当然,探索并非总是田园诗。一些局域存在着危险。北方的“酸雾沼泽”弥漫着腐蚀性气体和潜伏的掠食者;西部的“磁暴山脉”干扰一切电子设备,并伴有随机的地磁射线爆发;而最大的谜团与潜在风险,始终是中央高原那片沉默的遗迹。
对遗迹的研究,在塔萨达尔的远程指导下,以极大的耐心和克制进行着。科考队没有试图进入,而是在多个远距离观测点架设了设备,收集着能量波动、地质变化、甚至光影在不同季节、不同时段投射在遗迹表面产生的细微图案变化。
谢邂负责带领一支快速侦察小组,在遗迹外围进行极限距离的机动勘察。他凭借对空间的敏锐感知,试图找出防御系统能量流动的规律,甚至发现了几个疑似“安全路径”或“识别盲区”的短暂空隙,但从未敢轻易尝试进入。
“那些石头守卫(他们给那些晶体构造体起的绰号)的巡逻路线有固定的周期和模式,但偶尔会有无法预测的‘随机抽查’。”谢邂在任务汇报中说,“它们的能量来源似乎与遗迹本身,甚至可能与整个高原的地脉相连,近乎无限。硬闯是自杀。”
转机出现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傍晚。许小言在分析连日来采集的、遗迹表面那种中性“记录能量”的波动数据时,发现其微弱的变化并非完全随机,而是与蔚蓝星的一颗小型卫星——“蓝月”的运行周期,以及特定恒星的光谱照射角度,存在极其隐晦的关联。
“这可能是某种……被动式信息解锁机制!”她兴奋地将发现告知唐舞麟和塔萨达尔,“就象需要特定光线角度才能阅读的隐形墨水,或者需要正确频率震动才能打开的密码锁!遗迹可能在某些特定天象时刻,‘泄露’出更多信息!”
塔萨达尔的精神意念传来赞许的波动:“非常有可能!‘守望者’的技术往往与宇宙韵律结合。尝试计算下一个满足多重条件(蓝月近地点、特定恒星升至天顶、本地时间黄昏之交)的时刻!”
计算很快完成——就在三天后的日落时分,有一个持续时间约二十七分钟的“窗口期”。
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但也风险未知。唐舞麟决定亲自带队,在原恩夜辉、许小言和一个小型科考组的陪同下,前往预先计算出的、位于遗迹东南方一处断崖上的最佳观测点。谢邂的小组在更外围警戒,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三天后的黄昏如期而至。橘红色的夕阳将高原染上血色,巨大的“蓝月”如同精致的玉盘,缓缓从东方地平在线升起,与尚未完全落下的太阳形成短暂的对峙。特定的恒星“格尔罗”正好运行至天顶,投下肉眼难以察觉的特定频段光辉。
观测点上,高精度能量感应数组和全波段记录仪早已就位。所有人都摒息凝神。
起初,遗迹依旧沉默。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然而,当“蓝月”升至特定角度,格尔罗星的光辉与最后一缕夕阳以某种精确比例混合,洒在遗迹中央那座最高的、疑似神庙的破损尖顶上时——
奇迹发生了。
那座尖顶表面,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破损纹理和附着其上的古老苔藓,在特殊的天光下,竟然如同被点燃一般,浮现出层层叠叠、复杂到极致的发光纹路!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水般缓缓流淌、变化,构成一幅幅动态的、抽象的图案,又象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数据流。
与此同时,遗迹各处,那些残存的方尖碑、立柱基座、甚至某些地面的石板,也相继亮起了微弱但同步的光芒,仿佛整个遗迹被一个沉睡已久的神经网络瞬间唤醒!
空气中那种中性的“记录能量”波动骤然变得活跃,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荡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许小言面前的仪器数值疯狂跳动,记录着远超平时千百倍的信息流!
“它在……‘播放’!”许小言捂住耳朵,仿佛那无形的信息流直接冲击着她的感知,“不是声音,不是图象……是更直接的……概念?记忆碎片?太快了,太乱了!”
唐舞麟也感受到了,龙神神识捕捉到了那些奔涌而过的信息碎片:星辰的诞生与死亡、无数形态生命的惊鸿一瞥、宏伟城市的兴起与湮灭、冰冷的公式与炽热的情感交织……还有一股贯穿始终的、巨大的悲伤、决绝,以及……警告!
他集中全部精神,试图从那信息的洪流中打捞起一些较为连贯的片段。几个模糊的“画面”强行印入他的意识:
-无数星光点点的网络,连接着不同的星系,一些光点明亮,一些黯淡,一些……被蠕动的黑暗吞噬。
-一个无法形容其形态的、笼罩在柔和光芒中的存在(或多个存在?),正将一些发光的“种子”或“模型”,投入一些原始星球的海洋。
-那蠕动的黑暗(与泽格的幽能感觉相似,但更加本质,更加……“饥饿”)突然在某处爆发,沿着星光网络蔓延,所过之处,光点熄灭,生命畸变,秩序崩坏。
-光芒存在们似乎发生了争论,最终,大部分光芒收敛、远离,只留下一些冰冷的、石碑般的造物矗立在未被完全吞噬的世界的边缘,如同墓碑,又如同灯塔。
-最后,是一段重复的、强烈的意念,比塔萨达尔翻译的更加清淅、更加沉重:“……进化歧路已显,吞噬深渊苏醒……隔离协议激活,守望转入静默……后来者,若见星光之网断裂,若闻进化之泣嚎……当知,‘原初饥饿’之影未散……慎取火种,勿重蹈复辙……”
二十七分钟的窗口期转瞬即逝。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蓝月升上中天,格尔罗星的光芒被月光掩盖。遗迹上的所有光辉纹路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死寂的石头。
观测点上,一片寂静。只有仪器冷却的轻微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许小言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但眼睛却亮得吓人,她正在拼命将仪器记录下的庞杂数据流进行初步锁定和备份。
唐舞麟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撼与深思。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尤其是最后那段“原初饥饿之影”的警告,远比“进化尽头的阴影”更加具体,也更加骇人。
泽格……可能只是那“原初饥饿”的一种表现形式,一个衍生物,或者一个……被感染的“进化歧路”?
而“守望者”,似乎是更早的、试图引导或观察宇宙生命演化的文明(或存在),在遭遇了那场席卷星网的灾难后,选择了撤离和静默,只留下这些遗迹作为警告和……可能的信息备份?
“立刻将所有数据,尤其是最后那段清淅警告,加密传回‘避风港’和后方!”唐舞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下令,“通知所有人,今晚的发现列为最高机密。我们对于蔚蓝星,对于这个宇宙的过去……知道得还是太少了。”
他望向重归黑暗的遗迹,那里不再仅仅是神秘的废墟,更象是一个沉重的时间胶囊,封存着可能关乎所有生命命运的古老记忆与警报。
雨林重归寂静,唯有夜风低语。但在这静谧之下,一股远比泽格威胁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寒意,悄然漫上了每个人的心头。探索新家园的旅程,刚刚揭开了它神秘面纱的一角,其下隐藏的,可能是远超想象的宏大叙事与残酷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