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来自极高维度的“翻页声”,在指挥中心里回荡了整整三秒。
三秒里,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石天的手指悬在光屏前,周景玄的手按在剑鞘上,花念抱着婴儿,林晚星站在窗前——像被按了暂停键。
翻页声的余韵终于消散,化作一阵细微的、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然后彻底消失。
“(长长吐出一口气)操……”石天第一个动了,他抹了把脸,手上的汗在光屏上擦出一道湿痕,“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我感觉……我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底下看了个透。”
“(剑鞘轻颤)不是恶意。”周景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判断,但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好奇’本身,有时候比恶意更麻烦。”
蚂蚁不会理解人类为什么要观察它们搬家。
人类也不会理解,那个“翻页声”的主人,为什么要观察“新生协议”的激活。
“(抱紧婴儿)它……它走了吗?”花念小声问。
林晚星没回答。
她抬起右手,看着无名指上的锈蚀戒指。戒指表面的银灰色光泽平稳流淌,没有异常波动。她又闭上眼,用天道权柄感知周围的规则网络——一切正常,没有残留的窥视痕迹。
就像刚才那一瞬的“被观察感”,真的只是幻觉。
但石天终端上那行字,还亮着。
“(睁开眼)它走了。”林晚星说,“至少暂时走了。”
她转身,看向主光屏上那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新生协议”界面。协议内容很清晰,执行逻辑也很完善——以温和方式引导宇宙完成规则新陈代谢,避免过度僵化与失控病变。
“所以……”石天挠了挠头,“我们现在等于有了十五个……嗯,‘新生守护者’当打手?还是宇宙级别的?”
“(摇头)不是打手。”林晚星走到光屏前,手指在“监督单位:万物医盟(临时授权)”那行字上点了点,“是‘监督’。协议授权我们监督这些守护者的执行情况,确保它们不会从‘清除一切变量’的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比如?”石天挑眉。
“比如……”林晚星想了想,“为了‘新陈代谢’而过度干预某个世界的自然演化,或者为了‘避免病变’而提前扼杀一些看起来危险、但可能有潜力的新生文明。”
这话她说得很轻,但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听懂了。
花念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又看了看光屏上的协议,小声嘀咕:“那我们现在……算是‘宇宙医生’的……‘实习监督员’?”
“(笑)差不多。”林晚星揉了揉她的头发,“而且是带薪实习——协议给了万物医盟临时调动‘新生守护者’的权限,虽然有限制,但关键时刻应该能派上用场。”
就在气氛稍微放松的瞬间,指挥中心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提示音。
不是警报。
一个庄严肃穆、带着多重回音的声音,通过万物医盟的最高级别通讯频道,直接插了进来:
“林晚星监察使,及其团队成员。”
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身份。
“起源议会,传唤你们。”
“立即。”
光柱不烫,但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牵引力。
“(试图挣扎)等等!我们还没——”
石天的话没说完。
光柱一闪。
五个人,原地消失。
林晚星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法形容的空间里。
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时间的流动感,甚至没有“空间”这个实体。周围是一片不断变幻的、由纯粹信息流构成的“景观”——星辰的诞生与湮灭在这里被压缩成一幅幅快速闪过的动态画,文明的兴衰被简化成一条条起伏的数据曲线,规则的演化被具象成一根根交织又分离的光丝。
信息流流淌的声音,像是无数本书在同时被翻阅。
“(站稳)这里是……”石天在她身边出现,他试图调动数据能力分析环境,但刚一尝试,脸色就变了,“我……我读取不了任何信息?不对,是信息量太大了,我的处理能力连万分之一都解析不了!”
“(抱紧婴儿)娘……”花念也出现了,小脸发白,“这里……好吵。”
不是声音的吵。
是信息直接往脑子里灌的那种“吵”。
周景玄最后一个出现。他出现时,剑已经出鞘三寸,剑身上的青光在这片信息流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但很稳定。
“(轻声)稳住心神。”他说,“这里的信息流没有恶意,只是……太庞大了。”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适应这种被海量信息包围的感觉。她抬起右手,锈蚀戒指的银灰色光泽在这片纯白的信息流空间里,像一滴墨水滴进了清水,瞬间晕开一小片区域。
那片区域里的信息流,变得清晰可读了。
“(眯眼)原来如此……”她看着那些信息,“这里是‘起源议会’的……‘候见厅’。或者说,‘病历陈列室’。”
“病历?”石天凑过来看。
林晚星指着的那些信息流,正在展示一个个文明的“健康档案”
一页页“病历”快速闪过。
每一个病例,都代表着一个世界级别的“疾病”。
而“起源议会”,一直在尝试“治疗”。
“(喃喃)所以……议会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石天看着那些病历,声音发干,“他们是……‘宇宙级的医生’?”
“而且是不太称职的那种。”林晚星冷冷地补充。
地球的病历。
被标注为“资源不足,暂缓治疗”。
“(拳头攥紧)资源不足……”林晚星的声音里压着火,“所以他们就把我们的世界,像弃疗的病人一样扔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信息流突然向两侧分开。
一条通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每一张座椅上,都坐着一个……或者说,一团难以名状的形态。
有的是由旋转星云构成的人形轮廓,有的是无数光点在虚空中拼凑出的抽象图案,有的是纯粹的概念集合体——你看着它,就知道它代表“秩序”,或者“混沌”,或者“时间”。
而最中央的三张座椅上,坐着三个相对“容易理解”的形态。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赤着脚,坐在一张对她来说过于巨大的座椅上,晃着小腿。
她怀里那只玩具熊,一只眼睛掉了,露出里面的棉花。
“(通过意识直接传讯)欢迎来到起源议会,林晚星监察使。”
说话的是那个重瞳守卫。他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响起,没有经过耳朵。
“(同样意识传讯)我们观察了你处理‘肃正协议’事件的全过程。”书本老者接话,他的声音苍老而温和,“你的方法……很有趣。”
“(晃着腿)你让那些大铁疙瘩跳了舞!”小女孩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孩子气的兴奋,“我看了回放!它们本来只会‘清除清除清除’,现在它们会‘守护’了!还会变颜色!”
她抱着玩具熊,从座椅上跳下来,赤脚踩在虚空里,蹦蹦跳跳地跑到林晚星面前。
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教教我好不好?我也想让我家的小熊‘活’过来。”
“(沉默两秒)你不是议会的话事人。”林晚星低头看着小女孩,语气平静,“至少不完全是。”
小女孩的笑容僵了一下。
然后她叹了口气,小脸垮了下来。
“(噘嘴)被看穿了……真没意思。”
她后退两步,身形开始模糊、拉长、重组。
三秒后,小女孩消失了。
人形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变化的数据屏,屏上闪烁着复杂的公式和图表。
“(机械合成音)抱歉,用那个形态习惯了,比较……亲切。”机械人形说,“我是‘计算’,议会三席之一。旁边这两位是‘观测’和‘记录’。”
重瞳守卫(观测)和书本老者(记录)微微点头。
“(盯着机械人形)所以,传唤我们来,是为了什么?”林晚星直截了当,“如果是想收回‘新生协议’的监督权,那我明确告诉你们——不可能。那是宝宝用自己作为核心碎片激活的协议,只有他能废除。”
“(齿轮转动声)不,不是为了收回。”音很平,“是为了……授权。”
它抬起机械手臂,在虚空中一点。
一份散发着金光的“文件”,出现在林晚星面前。
林晚星看着这份授权书,没接。
“(眯眼)条件呢?”她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议会突然给这么大权限,想要什么?”
计算的数据屏上,公式快速滚动。
“治不好的病人?”石天挑眉,“连你们都治不好?”
“(齿轮转动声加速)不是治不好,是……不敢治。”计算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情绪”的波动,“那个‘病人’太特殊了。它的‘病’,涉及到议会自身存在的‘合法性’。”
“(意识传讯)简单说,那个病人是‘宇宙本身的一道伤口’——一道被上个纪元文明留下的、关于‘自由意志与预定命运’的悖论性伤口。”
“(苍老声音)伤口的位置,在‘可能性海洋’的深处。任何尝试治疗它的行为,都可能引发‘现实重构’——也就是,修改宇宙的基础运行规则。”
三个议会成员,同时沉默。
“(机械合成音)而根据我们的计算,如果你去治疗,成功率是……003。”
“失败的结果,是你、你的团队、以及你们所关联的所有世界,都会被那道伤口‘吞噬’,成为悖论的一部分——既存在,又不存在;既活者,又死了。”
林晚星没说话。
她看着那份金光闪闪的授权书,又看了看身后抱着婴儿的花念,看了看石天和周景玄。
然后她伸手。
接过了授权书。
“(平静)病历给我看看。”
计算的数据屏上,公式停滞了一瞬。
“你……确定?”
“我是医生。”林晚星说,“医生的职责,是见病人,下诊断,然后想办法。”
计算沉默了三秒。
然后它抬手,在虚空中划开一道口子。
口子里面,不是黑暗。
光景中,隐约能看见一个巨大的、像是“心脏”又像是“大脑”的器官,被无数矛盾的规则锁链缠绕着,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现实崩碎又重组。
而在那器官的表面,刻着一行古老到连议会都无法完全解读的文字。
但林晚星看懂了。
因为那文字的“字形”佩上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