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东死死盯着江小年，眼中闪过震惊、挣扎、犹豫，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谈何容易……我手下这些兄弟，跟了我多年，家小都在北方。投北伐军，就是背叛北洋政府，他们的家人怎么办？再说，北伐军会信任我们这些‘军阀余孽’吗？”
“如果我说，我能保证你们家人的安全呢？”江小年道。
“你？”王振东一怔。
江小年看向白芷。白芷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玉令牌——这是临行前墨成给的，可调动墨家在北方部分暗桩的力量。
“墨家虽然不涉朝政，但在各地还有些人脉。”江小年将令牌放在王振东手中，“北伐是大势所趋，北洋政府撑不了多久。你此时起义，是阵前倒戈，功莫大焉。北伐军为了树立榜样，必会善待你和你的兄弟。至于家人……墨家可以协助转移、安置。”
王振东握着令牌，手指微微颤抖。
“王团长，你还记得两年前在省城，咱们并肩作战吗？”江小年继续道，“那时是为了救人，为了公道。现在也一样——北伐军要打倒军阀，统一中国，让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这难道不是你当年从军时，想做的事吗？”
帐篷外，隐约传来伤兵的呻吟，和士兵们低声的抱怨。
王振东闭上眼睛，许久，缓缓睁开：“给我一夜时间考虑。明天一早……给你答复。”
是夜，营地篝火旁。
王振东召集了手下几名连长和心腹军官。江小年、白芷、公孙启也受邀旁听。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疲惫而迷茫的脸。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王振东开门见山，“前有北伐军追击，后有庐州城门紧闭，咱们这两三百号人，粮草将尽，伤兵满营。是继续往北，看刘镇华的脸色？还是……另谋出路？”
一名满脸胡茬的连长粗声道：“团长，你说咋办就咋办！弟兄们跟了你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都闯过，还怕这个？”
另一名年轻些的军官却犹豫：“可是……投北伐军，咱们就是叛军。家里的爹娘妻儿怎么办？北洋那边能放过他们？”
“是啊，我老家在保定，老娘七十多了……”
“我媳妇刚生了娃……”
众人七嘴八舌，忧虑重重。
江小年站起身，走到篝火前。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坚毅的轮廓。
“各位兄弟，我叫江小年，是个江湖人。不懂打仗，但懂一个道理——当兵吃粮，为的是保家卫国。可这些年，你们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
他环视众人：“是那些争地盘、刮民脂的军阀？还是那些在你们家乡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北伐军为什么能势如破竹？因为老百姓受够了！他们宁愿帮着北伐军打军阀，也不愿再被欺压！”
一名老兵嘟囔：“可当兵的，不就是听命令打仗吗？谁给饭吃就跟谁……”
“所以更要选对跟谁！”江小年提高声音，“跟一个能让你们堂堂正正做人、能让你们家人过上好日子、能让这个国家不再四分五裂的人！”
他从怀中取出那卷《地脉山川志》的抄本，展开其中一页：“各位看，这是咱们脚下的江淮大地。地脉如血脉，滋养万物。可这些年战乱不断，地脉受损，天灾频发——淮河年年决堤，中原赤地千里，这些，难道跟军阀混战没关系吗？”
众人沉默。他们都是北方人，这些年家乡的惨状，亲身经历。
“北伐，不只是打仗，更是要重整山河，让地脉安宁，让百姓安居。”江小年收起地图，“王团长若率部起义，就是为这片土地的重生，尽一份力。这功绩，北伐军不会忘，历史不会忘，你们的子孙后代……更不会忘！”
篝火噼啪，夜风萧瑟。
许久，王振东缓缓站起，左胸伤口让他身形微晃，但他挺直了脊梁。
“我王振东，十五岁当兵，打了半辈子仗。从辫子军打到北洋，先打皖系再打奉系……打来打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打。”
他声音不大，却沉重如山：“直到丢了汉口，看着跟我多年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我才想明白——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他看向江小年，又看向手下军官：“江兄弟说得对。当兵，得跟对的人，打对的仗。北伐军是不是对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继续跟着北洋，只有死路一条——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逃兵的路上。”
他深吸一口气：“我决定，起义。愿意跟我走的，留下。不愿意的，我发路费，各自回乡。但有一条——不许再做祸害百姓的事！”
篝火旁，一片寂静。
忽然，那名胡茬连长猛地站起：“团长！我跟你走！这窝囊仗，早打够了！”
“我也走！”
“算我一个！”
“……”
陆陆续续，大多数军官都站了起来。只有两三人低头不语，王振东也不勉强，让人取来银元分发。
大事既定，众人各自回营准备。江小年和王振东最后留在篝火旁。
“谢谢。”王振东低声道，“你给了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是你自己选的。”江小年看着跳动的火焰，“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明天一早，派人和北伐军先头部队联系。如果顺利，三天内应该能接上头。”王振东道，“你们呢？还去琅琊山？”
“嗯。”江小年点头，“琅琊山的地脉节点，对我很重要。”
王振东想了想：“琅琊山在滁州西北，离这里不算远。但那一带现在很乱，有溃兵、土匪，还有……一些装神弄鬼的家伙。”
“装神弄鬼？”
“对。”王振东神色凝重，“我有个亲戚，不知道前线的情况，还以为我在军中当了大官，所以从老家来投奔我。在来的途中，经过滁州城外时见过几个穿黑袍的人，在废弃的土地庙里搞什么仪式。当时他急着赶路，没细看，但总觉得……邪门。”
黑袍……仪式……
江小年与白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影门？还是东洋人？
“我们会小心的。”江小年道。
夜深了，篝火渐熄。
而在营地外三里的一片密林中，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树梢上，远远望着营地方向。
月光照亮她的侧脸——是白薇。
她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铜镜，镜面映出篝火旁江小年的身影。
“找到你了。”她低声自语，眼中神色复杂。
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