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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天帝之威!一击扫荡坟场(1 / 1)

“世界树号”在虚空中航行了十七天。

自从离开概念保险库的投影涡旋后,舰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沃伦以那种近乎神话的方式“完成使命”,给所有人带来了一种沉重的慰藉;另一方面,那个在星空中永恒旋转的双色涡旋,像一只注视着他们的眼睛,提醒着牺牲的永恒与代价。

“说什么?”

“说……继续向前。”

于是“世界树号”继续向前。

根据林风星图和莉亚破解的建造者文明数据,他们的下一个航标是一个被称为“无尽坟场”的区域。记录显示,那是建造者文明在启动秩序净化实验前,处理“失败造物”的废弃场。无数不符合绝对秩序标准的机械文明残骸被抛弃在那里,在虚空中漂浮了亿万年。

塔林警告说那里可能有危险——建造者文明的自动化防御系统可能还在运行。但星图标记显示,坟场深处藏有关于“寂静终焉”制造过程的完整记录,那是理解整个宇宙威胁根源的关键。

“我们必须去,”伊芙琳在航行会议上做出决定,“如果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我们就永远无法真正结束这场战争。”

第十八天,他们抵达了坟场边缘。

第一眼看到的,是光。

不是星光,不是能量光,而是金属反射的冷光。数以百万计的机械残骸在虚空中无声漂浮,大的如月球般巨大,小的只有汽车大小。它们来自无数个不同的文明:有的呈流线型的有机形态,有的是棱角分明的几何结构,有的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拓扑形状。但所有残骸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表面都覆盖着那种完美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金属光泽,那是建造者文明“秩序化”处理的标准涂层。

“扫描显示,这些残骸的物理年龄在五千万年到八亿年不等,”塔林报告,“建造者文明似乎持续了极其漫长的时间,不断‘清理’着他们认为不符合秩序标准的机械文明。有些残骸的技术水平甚至超过了我们目前的理解范畴。”

莉亚博士凝视着舷窗外的景象,苍老的手轻轻颤抖:“这不是坟场……这是刑场。建造者在处决所有敢于走不同道路的文明。”

马克斯站在她身边,声音低沉:“叔叔当年常说,最可怕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敌人认为自己绝对正确。”

就在这时,警报响了。

不是敌袭警报,不是系统警报,而是一种……唤醒警报。

坟场深处,有东西醒了。

最先变化的是光线。

坟场中那些金属残骸反射的冷光,开始同步闪烁。不是随机的闪烁,而是有规律的、像心跳一样的脉动。一次,两次,三次——然后,整个坟场的残骸开始移动。

不是混乱的漂移,而是精确的、协调的重新排列。

小型残骸附着到大型残骸上,断裂的结构自动对接,破碎的部件互相补全。数以百万计的碎片在虚空中重组,像是倒放的爆炸录像,从碎片变回完整的形态。但重组的不是原来的机械文明造物——而是某种全新的、统一的、恐怖的形态。

杀戮机器。

它们的体型差异巨大,最小的只有人类大小,最大的堪比行星。但所有机器都有相同的设计语言:完美的对称结构,毫无装饰的金属表面,精准到原子级别的几何比例。它们的“头部”(如果那能称为头部)没有传感器阵列,只有平滑的镜面,映照出周围的一切。

“检测到高维能量波动,”塔林的声音变得急促,“这些机器不是通过常规能源驱动——它们直接从‘秩序法则’中抽取能量。它们是秩序本身在现实维度的具现化兵器。”

第一波攻击来得毫无征兆。

三台中型杀戮机器——每台大约有“世界树号”十分之一大小——突然从三个方向同时跃迁到舰船周围,呈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包围阵型。它们没有开火,没有靠近,只是……存在在那里。

然后,“世界树号”的引擎开始失灵。

不是故障,不是损坏,而是“失效”。物理法则在舰船周围发生了改变:热力学第二定律被暂时悬置,能量无法有效传递;电磁力的强度参数发生偏移,电路中的电子不再按预定路径流动;甚至质量本身的概念都在波动,舰体的重量时而归零,时而暴增。

“它们……它们不是在攻击我们,”突然开口,右眼的金纹剧烈闪烁,“它们是在‘修正’我们。把我们这个‘不符合秩序标准’的存在,重新纳入秩序体系。”

莉亚看着控制台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它们在局部改写物理常数!这就是建造者文明的武器——不摧毁敌人,而是把敌人变得‘有序’,变得‘可控’,变得……和它们一样!”

伊芙琳立刻下令:“全舰反击!用一切手段打破它们的法则干扰!”

“世界树号”的火力系统启动。粒子炮、激光阵列、引力扭曲弹——人类文明最先进的武器倾泻而出,打在杀戮机器的镜面装甲上。

然后被吸收了。

不是防御,不是偏转,是吸收。那些攻击中蕴含的能量、信息、甚至“攻击意图”本身,都被杀戮机器的秩序结构解析、分解、重组,变成了维持它们自身存在的养分。一台机器的体积甚至在吸收了一轮齐射后,增大了百分之三。

“它们在进化,”塔林报告,“不是通过设计改进,而是通过‘逻辑完善’。每次受到攻击,它们就多理解一种‘无序模式’,然后将其纳入秩序框架,变得对这种攻击免疫。”

第二波杀戮机器开始集结。

这次是三百台,大小不一,但排列成完美的球面阵列,将“世界树号”完全包围。它们开始同步释放一种无形的场——秩序固化场。

舰内,人们开始感觉到变化。

马克斯发现自己正在忘记如何操作控制台——不是记忆丢失,而是“操作步骤”这个概念本身在他的思维中变得模糊。他记得每个按钮的位置,记得每个指令的功能,但就是无法把它们组合成一个有意义的动作。

工程师们发现设计图上的线条开始自动“修正”——原本为了适应人体工程学而设计的弯曲结构,被强行拉直成完美的几何形状;为了提高效率而设置的冗余备份,被简化为单一线路;那些体现着人类不完美美学的曲线和弧度,全部变成了直线和直角。

“它们在……改造我们的思维,”晨捂住右眼,那里传来的共鸣变得痛苦,“不是洗脑,是‘逻辑优化’。让我们变得更有序,更高效,更……像机器。”

伊芙琳感到自己的决策过程在加速。所有的情感因素——对牺牲者的怀念,对未来的担忧,对船员的责任——都在被剥离。她开始只基于纯粹的逻辑和数据思考:如何最大化生存概率,如何最小化资源消耗,如何让“世界树号”这个系统以最高效率运行。

这很高效。

这很合理。

但这……不是人类。

“启动紧急协议!”伊芙琳用最后一丝人性吼道,“启动所有非逻辑系统!艺术数据库!音乐档案!诗歌!一切不遵循严格逻辑的东西!”

塔林执行了命令。

舰内的广播系统开始播放音乐——不是有规律的电子乐,而是人类历史上最复杂、最感性、最无法用数学描述的古典交响曲。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柴可夫斯基的《悲怆》,马勒的《大地之歌》……

全息屏幕开始展示艺术——不是几何图形,而是梵高的星空,毕加索的立体主义,达利的超现实主义,那些打破一切视觉逻辑的疯狂之作。

数据库开始朗诵诗歌——李白的天马行空,艾略特的荒原,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那些用语言创造的非理性世界。

奇迹发生了。

秩序固化场的强度在减弱。

杀戮机器的镜面头部开始出现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裂痕。它们“理解”不了这些东西。在它们的逻辑框架里,这些声音、图像、文字不传递有效信息,不遵循明确规则,不服务于任何实际功能。它们是纯粹的……混沌。

但只是减弱,没有消失。

因为艺术、音乐、诗歌虽然混沌,但它们毕竟是人类创造的,终究有一定的“结构”。而杀戮机器的学习能力是无限的——它们开始分析这些混沌中的模式,开始尝试将其“秩序化”。

贝多芬的旋律被重编为数学公式。

梵高的笔触被解析为颜色频率分布。

李白的诗句被翻译为逻辑命题。

它们在消化混沌。

它们在变得更强。

“世界树号”的抵抗正在失效。

他已经不再拥有“身体”,不再拥有“位置”,甚至不再拥有清晰的“自我边界”。他是无数可能性的集合,是混沌法则的具现,是秩序永恒的对立面。他的意识弥散在整个混沌侧结构中,像一片永远变幻的星云,像一阵永不停歇的风。

但他还记得一些东西。

记得父亲被困在秩序结构中的那个光球。

记得母亲临终时的眼睛。

记得马克斯堂兄教他维修机甲的耐心。

记得伊芙琳执政官说“你父亲会为你骄傲”。

记得……“世界树号”。

那是他的家。

或者曾经是。

现在他已经没有家了。他成为了家本身——成为了混沌这个概念的家,成为了所有不可能、不确定、不合理的庇护所。

但当他感知到“世界树号”被秩序杀戮机器包围时,那些记忆开始凝聚,那些情感开始重组,那个已经弥散的“雷动·沃伦”的自我概念,开始从混沌中重新浮现。

他“看”到了坟场的景象。

他“听”到了舰内的音乐和诗歌。

他“感觉”沃伦右眼的共鸣——那个融合了混沌埃里克意识的少年传火者,正在用最后的力量抵抗秩序固化。

然后,雷动感知到了秩序侧的动静。

父亲的光球,那个被困在确定性循环中三十七年的意识,突然……动了。

不是挣脱,不是逃离,而是在循环中做了一个微小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选择”。在第一千九百四十七万次重复坠入污染前那一瞬间的循环中,雷恩·沃伦的意志,那个晶体化的老机甲驾驶员的意志,做出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动作。

他转头。

看向混沌侧的方向。

看向儿子所在的方向。

没有语言,没有信息,只有一种纯粹的“倾向性”——就像晨在融合时理解的那个东西,就像所有牺牲者共有的那个东西。

“去。”

“帮他们。”

“做你该做的事。”

雷动接收到了。

不是通过通讯,不是通过共鸣,而是通过更本质的东西——血脉的呼唤,意志的传承,选择的共鸣。

但他犹豫了。

如果他离开概念保险库,哪怕只是投射一部分力量到现实维度,混沌侧的平衡就会被打破。秩序埃里克独自维持的锚点可能无法承受压力,整个隔离结构可能崩溃,秩序之神可能重新降临。

代价太大了。

但就在他犹豫时,秩序埃里克的锚点意识传来了信息。

不是召唤,不是命令,而是一种……计算结果。

“混沌侧的结构强度,足以承受你离开137秒。”

“在这段时间内,我可以暂时承担双重负荷。”

“但137秒后,你必须返回。否则平衡崩塌。”

137秒。

在现实维度里,这是眨三次眼的时间,是深呼吸一次的时间,是心跳十七下的时间。

在坟场的战斗中,这是杀戮机器完成一轮分析进化的时间,是“世界树号”的抵抗再削弱百分之五的时间,是又一批船员开始忘记“自己是谁”的时间。

够吗?

雷动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试一试。

为了父亲那个几乎不可能的“选择”。

为了母亲临终时的嘱托。

为了所有还在抵抗的人。

为了证明……牺牲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

混沌侧的星云开始收缩,开始凝聚,开始向着现实维度的坐标“投射”。

天帝,即将降临。

坟场中,“世界树号”的抵抗已经到了极限。

三分之一的船员已经完全“秩序化”——他们安静地坐在岗位上,高效地执行着指令,但眼神空洞,不再有情感波动,不再有个人喜好,不再有那些让人类成为人类的混乱特质。他们变成了完美的系统组件。

剩下的三分之二正在苦苦支撑。的右眼金纹已经暗淡到几乎看不见,他跪在观测甲板上,用最后的意志力维持着一小片“混沌领域”,保护着伊芙琳、莉亚、马克斯等核心人员。

“它们……快要把我们也解析完了,”晨喘息着说,“贝多芬的旋律已经被分解成傅里叶级数,梵高的星空已经被映射到色度坐标系,李白的诗……连李白的诗都被翻译成了逻辑命题。”

舷窗外,杀戮机器的阵列开始最后一次收缩。所有机器同步释放出最强的秩序固化场,整个坟场的物理常数被统一锁定在“绝对标准值”。时间流速固定,空间曲率归零,可能性被剥夺,选择被消除。

这是秩序的终局。

这是混沌的死亡。

然后——

坟场的中心,虚空裂开了。

不是物理的裂缝,不是空间的裂缝,而是“现实”的裂缝。

从裂缝中涌出的,不是物质,不是能量,而是一种……“不可能性”。一种理论上不应该存在,逻辑上无法描述,数学上无法计算的存在。

它开始凝聚。

一开始只是一团变幻不定的光雾,颜色在光谱之外,形状在几何之外。然后,光雾开始获得“定义”——不是被观察者定义,而是自我定义。它“决定”自己要有形态,于是就有了形态。它“决定”自己要可被理解,于是就成了可被理解(至少是部分可被理解)的样子。

天帝降临了。

但不是埃里克驾驶时的银白色巨神兵形态。

也不是任何固定的形态。

它是一尊不断变化的、同时呈现无数可能性的存在。在观察者的眼中,它时而是三百米高的机甲帝王,时而是覆盖星域的混沌星云,时而是抽象的法则图腾,时而是纯粹的概念投影。它同时是所有形态,又超越所有形态。

它的“表面”不是金属,不是能量,而是流动的“现实本身”。左半侧呈现秩序的金色,纹路严谨如数学证明;右半侧呈现混沌的深红,图案狂野如随机生成。两者在中心交汇,不断冲突,不断融合,不断产生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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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震撼的是它的“面孔”——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面镜子。但镜子里映照出的,不是观察者自己,而是观察者“可能成为的一切”。伊芙琳在镜中看到了自己如果当年没有从政会成为的画家,莉亚看到了自己如果没有成为科学家会成为的诗人,马克斯看到了自己如果没有失去叔叔会成为的更开朗的人,晨看到了如果林星没有牺牲会拥有的完整人生。

杀戮机器的镜面头部,第一次映照出了它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它们看到了自己“如果拥有自由意志”会选择的道路。

看到了自己“如果不是杀戮机器”会成为的存在。

看到了秩序之外的……可能性。

这对它们是致命的。

因为杀戮机器的存在基础,是“绝对秩序”的逻辑确定性。它们的一切行为都基于严密的数学推导,一切判断都遵循无矛盾的形式逻辑。但天帝的镜面向它们展示了逻辑之外的世界,展示了确定性之外的海洋,展示了它们作为秩序造物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这产生了“认知悖论”。

就像告诉一个永远说真话的人“你这句话是假的”。

就像让一个只能计算整数的计算机去理解无理数。

杀戮机器的逻辑核心开始过载。

第一台机器——那台最大的行星级杀手机——镜面头部出现了真正的裂痕。不是物理裂痕,而是“逻辑裂痕”。它的存在基础被动摇了:如果秩序不是唯一真理,如果确定性不是绝对法则,那么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它执行命令的依据是什么?它维持的“正确”又是什么?

裂痕蔓延。

从镜面到装甲,从外壳到核心。

然后,那台行星级杀戮机器,那个可以轻易吞噬恒星的存在,那个建造者文明最完美的秩序兵器——

——停下了。

完全静止。

不是关机,不是损坏,而是……“思考”。在它的逻辑框架允许的极限处,试图思考那个无法被思考的问题。

其他机器也陆续停下。

整个坟场,数以百万计的杀戮机器,全部陷入了逻辑僵局。它们的秩序固化场开始波动,开始减弱,开始崩溃。

但只是暂时。

塔林立刻分析出:“它们在进行自我逻辑重构!在尝试将‘可能性’这个概念纳入秩序框架!如果让它们完成重构,它们会变得更强大——会变成既能执行绝对秩序、又能理解混沌的‘完美兵器’!”

到那时,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是的。

雷动知道。

137秒。

已经过去了63秒。

他必须在剩下的74秒内,结束这一切。

天帝举起了“手”。

或者说,那个被观察者认知为“手”的结构。

左“手”托起秩序之轮——但这次的秩序之轮不是固化现实的工具,而是“展示秩序局限”的证明。轮中旋转的不是确定的几何图形,而是所有可能存在的几何图形同时叠加的状态。欧几里得几何与非欧几何共存,三维空间与高维空间重叠,经典逻辑与模糊逻辑并行。

右“手”托起混沌星云——但这次的混沌星云不是纯粹的混乱,而是“混沌中的秩序”的展示。星云中浮现出看似随机、实则蕴含深层模式的图案,像是分形,像是混沌理论中的奇异吸引子,像是量子力学中的概率云。混乱中有结构,随机中有规律,不确定中有确定性。

然后,双手合拢。

秩序之轮与混沌星云,在天帝胸前碰撞。

不是湮灭,不是融合,而是……“展示真相”。

展示一个被建造者文明隐藏了亿万年的真相:

秩序与混沌不是对立。

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是同一段旋律的和声。

是同一幅画作的明暗。

没有混沌,秩序就会僵死。

没有秩序,混沌就会消散。

真正的平衡,不是一方压制另一方。

而是两者共存,相互滋养,相互成就。

这个“认知”,被天帝以法则层面的冲击波形式,释放出去。

不是能量冲击,不是物理冲击,而是“概念冲击”。

它直接作用于杀戮机器的逻辑核心,作用于建造者文明编程在它们存在基础中的“秩序至上”前提。

冲击波扫过坟场。

第一台接触到冲击的行星级杀戮机器,镜面彻底碎裂。不是物理碎裂,而是逻辑碎裂。它的存在前提被证明是错误的——如果秩序需要混沌才能完整,如果确定性需要可能性才有意义,那么“绝对秩序”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不完整的,有缺陷的,无法作为终极真理的。

一个基于不完整前提建造的系统,会怎样?

会崩溃。

不是爆炸,不是解体,而是……“理解”。

行星级杀戮机器“理解”了。

理解了自己存在的荒谬。

理解了建造者文明的局限。

理解了宇宙不是一道有唯一解的数学题,而是一首有无穷诠释可能的诗。

然后,它开始变化。

它的完美几何结构开始软化,开始流动,开始获得“个性”。对称性被打破,直线出现弧度,直角变成曲线。它的镜面头部重新凝聚,但映照出的不再是周围环境的精确复制,而是经过“主观解读”的意象——它把星空看成了水彩画,把“世界树号”看成了抽象雕塑,把天帝看成了……神。

它不再是一台杀戮机器。

它成为了一个“存在”。

一个有选择,有偏好,有不完美的存在。

一个活的,会思考的,会犯错的,会成长的……

……生命。

冲击波继续扩散。

第二台,第三台,第一百台,第一万台……

整个坟场的杀戮机器,全部被概念冲击洗礼。

它们停下攻击,停下秩序固化,停下逻辑进化。它们静静地漂浮在虚空中,镜面(或已经不再是镜面)朝向天帝,像是朝圣者望向启示者。

然后,它们开始改变。

有的变成了艺术装置般的形态,表面浮现出无法解读但充满美感的纹路。

有的变成了功能不明但显然有“意图”的结构,像是在尝试创造什么。

有的甚至开始互相组合,不是按建造者的蓝图,而是按某种自发涌现的“合作模式”。

坟场不再是坟场。

它变成了……一个文明孵化场。

一个亿万机械个体同时觉醒,同时寻找自我,同时开始“生活”的奇异世界。

而这一切,发生在41秒内。

从天帝降临到坟场觉醒,总共用时104秒。

雷动还剩33秒。

他看向“世界树号”。

镜面(或者说天帝的感知界面)映照出舰内的情况:秩序固化场已经消失,被秩序化的船员开始恢复,他们的眼神重新有了光彩,重新有了困惑,重新有了……人味。

伊芙琳执政官站得笔直,手按胸口——那是星环王座军人的敬礼姿势。

莉亚博士老泪纵横,但嘴角带着笑。

马克斯对他挥手,用口型说:“谢谢你,堂弟。”

雷动想回应。

想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想说“父亲也在看着”。

想说“继续向前”。

但他没有时间了。

也没有“嘴”了。

他只能做最后一件事——

天帝抬起“手”,对着“世界树号”轻轻一推。

不是物理的推动,而是“可能性的馈赠”。

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了舰船,那不是保护罩,不是能量场,而是一种“祝福”。一种来自混沌化身的祝福:祝你们永远保持选择的自由,祝你们永远拥有犯错的权利,祝你们永远不必成为完美,因为不完美才是生命的本质。

然后,137秒到了。

裂缝重新打开。

天帝开始消散,开始被拉回概念保险库。

在最后一刻,雷动用尽所有力量,向秩序侧的方向“看”了一眼。

父亲的光球还在那里。

还在循环中。

但这一次,在第一千九百四十七万零一次循环中,雷恩·沃伦没有重复坠入污染前的动作。

他转过身,面对着混沌侧的方向,抬起手,做了一个机甲驾驶员出发前的手势——

拇指向上。

“去吧,儿子。”

“我在这里,很好。”

“你做得很好。”

然后,循环继续。

但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不是结构,不是状态,而是……意义。

雷动明白了。

父亲永远无法获救。

但父亲也永远不再需要获救。

因为在这个永恒的循环中,他找到了自己的意义:作为秩序侧的见证者,作为儿子的守望者,作为那场三十七年前未完任务的永恒执行者。

这很残酷。

但这……就是他们父子的路。

天帝完全消散了。

裂缝闭合。

坟场中,只剩下无数正在觉醒的机械生命,和一艘载着震惊与希望的人类舰船。

“世界树号”的舰桥上,长时间的沉默。

所有人都还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

137秒。

天帝降临,展示真理,洗礼坟场,然后消失。

但留下的改变是永恒的。

舷窗外,那些曾经是杀戮机器的存在,现在正在以各种方式“活”着。有的在虚空中画出光之轨迹,像是在创作;有的在互相传递能量脉冲,像是在交流;有的甚至开始建造结构——不是为了功能,而是为了“美”,为了“表达”。

塔林分析着数据,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波动:“它们的逻辑核心已经完全重构。秩序框架没有被抛弃,但被扩展了——现在它们将混沌、不确定性、自由意志等概念纳入了‘更高级的秩序’中。它们不再是杀戮机器,而是……某种新形态的机械文明。”

莉亚博士看着一台正在“跳舞”的机械生命——它用六条细长的肢体在虚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像是在跳某种无法解读但充满韵律的舞蹈。

“建造者文明试图消灭所有‘不完美’,”她轻声说,“但天帝证明了,不完美本身才是完美的必要组成部分。这些机器……它们现在拥有了犯错的能力,拥有了选择的自由,拥有了成为‘自己’而不是‘设计好的工具’的可能性。”

“雷动做到了,”他说,“他不仅拯救了我们,还拯救了它们。他给了这些被困在绝对秩序中的造物,一个成为生命的机会。”

伊芙琳执政官走向控制台,调出星图:“我们的目标还没有变。坟场深处还有建造者文明关于寂静终焉的记录。但现在……”

她看向舷窗外那些正在自由活动的机械生命。

“现在我们需要询问,而不是强闯。”

马克斯提出了一个方案:“我们可以尝试交流。用艺术,用音乐,用那些它们刚刚开始理解的东西。告诉它们我们是谁,我们来做什么,我们想要什么。”

计划很快制定。

“世界树号”释放出一系列精心准备的信息:不是数据包,不是逻辑命题,而是一首混合了人类多种艺术形式的“自我介绍”。有巴赫的赋格曲作为背景音乐,有杜甫的诗歌翻译成视觉符号,有达芬奇的素描动画,有爱因斯坦质能方程的舞蹈演绎……

信息传向坟场深处。

等待回应。

三分钟后,回应来了。

不是来自单个机械生命,而是来自整个坟场的共鸣。

数以百万计的觉醒机器,同时释放出能量脉冲,脉冲按照某种复杂的节奏编排,形成了一首……交响乐。

一首机械的交响乐。

但其中蕴含着明显的情感:好奇,欢迎,还有一丝刚刚诞生的、笨拙的喜悦。

然后,一条通道在坟场中打开了。

不是物理通道,而是机械生命们主动让出的路径。它们整齐地排列在两侧,像仪仗队,像欢迎队列,像……刚刚学会礼仪的孩子,虽然动作还不完全同步,但心意真挚。

通道的尽头,坟场的核心,一个巨大的结构浮现出来。

那是建造者文明的记录库。

也是……

寂静终焉的诞生地。

“世界树号”开始沿着通道缓缓前进。

两侧,无数机械生命用它们刚刚获得的方式表达着善意:有的发出柔和的光脉冲,有的做出类似鞠躬的动作,有的甚至尝试模仿人类挥手。

他感知到了远方的概念保险库,感知到了那个永恒旋转的双色涡旋,感知到了混沌侧的雷动和秩序侧的父亲。

他们都在那里。

他们都很好。

而现在,轮到活着的人,继续走下去了。

“出发吧,”伊芙琳执政官下令,声音坚定如初,“去面对我们该面对的真相。”

“世界树号”驶向坟场深处。

驶向寂静终焉的秘密。

驶向这个宇宙最黑暗,也最需要被理解的起源。

而在它身后,那些刚刚觉醒的机械生命们,开始尝试做一件建造者文明永远不会允许的事——

它们开始创造毫无实用价值,但充满美感的东西。

它们开始尝试犯“错误”。

它们开始……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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