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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手术准备(1 / 1)

签字完成后的手术室,空气的性质发生了微妙变化。之前那份弥漫着的、混合着怀疑与对峙的紧绷感,被一种更加专业、更加专注的紧张所取代。时间,依然是冷酷的监工,但此刻,每一秒的流逝都导向一个明确的行动节点——手术刀落下的一刻。

哈里斯几乎没有停顿。他将签好的文件递给安德森护士长,后者用一个干净的金属夹子将其固定在远处的记录板上。那张纸,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悬挂在冷白的灯光下。

“时间,九点二十三分。”哈里斯的声音斩断了最后一丝迟疑,“标准阑尾切除术术前准备,现在开始。计时。”

他的指令清晰、冰冷,像手术刀划开空气。

一、洁净的仪式

首先行动的是护士团队。安德森护士长,这位有着二十年手术室经验的苏格兰女性,是这场“洁净仪式”的总指挥。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消毒标准——头发一丝不苟地藏在手术帽下,露出的额头光洁,眼神锐利如探照灯,扫过手术室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器械台。”她指示。

两名中国护士——看起来都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岁,但在安德森严苛训练下动作一丝不苟——推来一张铺着无菌白布的重型器械台。台上已经按照哈里斯的习惯,预先摆放了基础器械的轮廓卡。但此刻,它们还是“不洁”的。

真正的准备从消毒开始。

房间一侧,有一个特制的、带加热装置的双层陶瓷消毒锅,下面的酒精炉燃烧着幽蓝的火焰。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蒸汽顶得锅盖轻轻作响。空气中本就浓郁的消毒水味里,又加入了煮沸金属和蒸汽的独特气息。

安德森亲自操作。她用一把长柄钳子,从另一个密封的金属箱里取出用亚麻布包裹的器械包。包裹解开,里面的器械在灯光下闪着暗沉的光——柳叶刀、组织剪、止血钳、持针器、拉钩……它们并非崭新,有些甚至带着细微的使用痕迹,但每一件都被打磨得光滑无比,没有任何污渍或锈迹。

“全套阑尾器械,补充两把中号血管钳,一把肠钳,一把深部拉钩。”哈里斯头也不抬地说,他正在用刷子和肥皂液刷洗自己的前臂,一直刷到手肘以上,动作机械而用力,皮肤很快泛起红色。

“是,医生。”安德森复述指令,长柄钳将额外器械夹起,投入沸水。

这是西方外科最核心的仪式之一:煮沸消毒。虽然更先进的蒸汽高压灭菌器已经在欧洲大医院出现,但在中国的这所教会医院,沸腾二十分钟以上,仍是保证器械“无菌”的金标准。每一件金属器械都必须完全浸没,计时从水再次沸腾开始。

护士们开始铺设无菌区域。另一张铺着厚层无菌巾的器械台被推到手术台右侧(哈里斯的操作侧)。安德森用无菌镊子,将刚从沸水中取出、在无菌纱布上沥干并冷却到合适温度的器械,按照使用顺序和分类,精确地摆放上去。刀刃朝内,钳口闭合,柄端朝向操作者。每一件的位置都经过深思熟虑,确保医生在需要时,无需寻找,伸手即得。

接着是敷料。大叠的纱布、棉垫、洞巾(中间带开口的手术单),都被从密封的罐子或纸包中取出。它们经过蒸汽灭菌,散发着一种干净的、略带潮气的味道。护士们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好。

然后是患者区域的消毒。

老栓依然无知无觉地躺着,身上的粗糙衣物早已被剪除。一名护士用温肥皂水初步清洁了他的腹部皮肤。另一名护士则用镊子夹起大块浸满碘酊的纱布——那是一种暗红褐色的液体,气味刺鼻——开始以预定切口(麦氏点,右下腹)为中心,由内向外画圈涂抹消毒。碘酊染出一片不断扩大、边界清晰的棕褐色区域,像大地图上标记出的战场。

消毒范围很大,上至肋缘,下至大腿上段,内侧过中线,外侧至腋后线。这是为了应对手术中可能需要的切口延长或探查。

碘酊干后,再覆盖一层酒精脱碘,减少皮肤刺激。最后,铺上无菌洞巾,只将那个棕褐色的、即将被切开的长方形区域暴露在外。老栓的身体此刻被层层绿色或白色的无菌单覆盖,只露出头部和那个关键的腹部窗口,使他看起来既像一个被郑重包裹的祭品,又像一个等待修复的精密物件。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有条不紊。护士们之间用简短的术语和眼神交流,几乎没有多余的语言。器械碰撞发出清脆而克制的声响。这是一种高度程式化的、追求绝对控制的准备工作,旨在将“污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在患者身体与外部世界之间,建立起一道尽可能无菌的屏障。

哈里斯此时已刷洗完毕,在护士帮助下穿上了一件背部系带的无菌手术衣。这种棉质手术衣经过高压蒸汽灭菌,略显僵硬。他戴上一副新的、经石炭酸溶液浸泡过的橡胶手套。手套很薄,紧贴皮肤,能保留一定触感。他举起双手,保持在胸前,手指微微分开,等待最后的手部消毒(用升汞溶液)和穿戴完毕。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沈墨轩。那个中国医生正站在稍远一点、靠近患者头部的位置,进行着另一套完全不同的准备。

二、气的疏导

与哈里斯团队那种外显的、物质化的、追求“无菌”的准备工作不同,沈墨轩的准备是内向的、精微的、关乎“气”与“经络”的。

他站在一个较小的器械台旁,台面也铺着干净的白布。上面没有闪亮的金属,只有一个打开的杏木针盒,一盏小小的酒精灯,一小瓶碘伏(他要求并获准使用的),几团脱脂棉,以及一个用来盛放废针的小瓷碟。

他的“严格消毒”,首先从自己开始。他用肥皂和清水仔细清洗了双手,尤其是指尖。然后点燃酒精灯,将双手在火焰上方快速掠过数遍——并非直接灼烧,而是利用热气流和火焰可能附带的“净化”意味。接着,他用碘伏棉球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包括指甲缝。

做完这些,他才将注意力完全投向针具。

木盒里的银针长短不一,短仅半寸,长可达五寸。针身细若毫发,针柄处缠绕着极细的银丝以便持握,有些因常年使用和火焰消毒而微微发暗。沈墨轩的目光扫过它们,像将军检阅士兵,又像乐师挑选乐器。

他的思绪在飞速运转,脑海中浮现出老栓的舌象(入院前匆忙一瞥:舌红绛,苔黄燥)、脉象(沉细数,促结代)、症状(高热、剧痛、腹硬如板),以及西医诊断(穿孔、腹膜炎、全身中毒)。这不是教科书上任何单一的证型。这是阳明腑实热极,已耗伤气阴;是热毒炽盛,内陷营血;更是正气溃散,阴阳即将离决的险恶之候。

手术,在西医看来是切除病灶、清理感染。在中医理论中,这无异于一次巨大的“破气伤血”之举。患者的“正气”(维持生命的基本能量)本已如风中残烛,手术创伤这把“利斧”砍下,很可能直接让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

因此,他的针灸方案,核心目标不是简单的镇痛——虽然那很重要——更是固护元气,维系阴阳,导引气血,稳住心神。要在暴风雨中护住灯塔的最后一丝光亮。

他伸出手指,在针丛中轻轻拨动,挑选出第一批针。

足三里:这是首选,毫无疑问。位于小腿前外侧,犊鼻穴下三寸,胫骨前嵴外一横指。此穴乃“足阳明胃经”之合穴,也是全身最强的“补穴”之一,有“强壮要穴”之称。能健脾和胃、调补气血、扶正培元、通经活络。在此危急时刻,用它来“续命”,为即将承受巨大创伤的身体提前注入一股支撑之力。他选了一枚三寸长针,需深刺以得气,激发经气。

阑尾穴:这是一个近代才被明确、对阑尾炎有特殊效验的奇穴。位于足三里下约两寸,压痛明显处。沈墨轩在父亲和他自己的临床笔记中都见过相关记载,用于肠痈可清热化瘀、通络止痛。他选了一枚两寸半针。

内关:腕横纹上两寸,掌长肌腱与桡侧腕屈肌腱之间。手厥阴心包经之络穴,八脉交会穴,通阴维脉。功擅宁心安神、理气止痛、宽胸利膈。手术惊心,此穴可稳住“心神”,减轻应激对心脉的冲击。一寸半针。

合谷:手背虎口处。手阳明大肠经之原穴,面口合谷收,但其镇痛、清热、通调气血之功极强,是镇静止痛要穴。一寸针。

三阴交:内踝尖上三寸,胫骨内侧面后缘。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三条阴经交汇之处。能健脾益血、调补肝肾、安神助眠。在此用于调和肝脾肾,为气血生化之源提供支持。一寸半针。

太冲:足背,第一、二跖骨结合部之前凹陷中。足厥阴肝经之输穴、原穴。能疏肝解郁、平肝潜阳、行气止痛。患者剧痛惊惧,肝气必然郁结横逆,此穴可疏导之,缓解惊悸。一寸针。

选好六枚主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患者苍白冷汗的面孔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还有两处,或许也该考虑。

气海与关元:皆在腹部,脐下。分别是先天元气和后天元气汇聚之所。但此处即将成为手术区域,绝对不可下针。他记在心里,准备在手术关键步骤过后,用艾灸温熨之法作用于这两个穴位(避开切口),以期回阳固脱。

另外,是否需要考虑人中(急救醒神开窍)或素髎(升血压)?他权衡片刻,暂时放弃。这些强刺激穴位可能在术中引起不必要的体动反应,干扰手术。他的首要原则是 “辅助而不干扰” 。

选穴既定,他开始消毒针具。用镊子夹起一枚针,在酒精灯火焰上快速通过三次——针尖、针身、针柄。不是烧红,只是高温灼烤。然后浸入盛有碘伏的小瓷碗中,片刻后取出,用无菌纱布擦干。每处理一枚,他都极其专注,仿佛那细小的银针承载着千钧重量。

哈里斯已经穿戴完毕,走了过来。他看着沈墨轩手中的针,眉头微蹙:“沈先生,我必须再次确认。这些针……进入体内,不会引入感染吗?”

沈墨轩抬头,平静地回答:“哈里斯博士,我理解您的担忧。火焰灼烤可灭绝大部分邪秽之物,碘伏亦有消毒之效。中医用针数千载,自有其防止‘外邪入侵’的规范。且我所取穴位,多远离即将切开的手术区域,在四肢末端。我会严格控制针刺深度,避开大的血管。您可以将其视为……一种局限于特定体表位点的、精细的神经调节干预。”

他将“穴位”解释为“特定体表位点”,将“调气”解释为“神经调节”,这是对方能理解的语言。

哈里斯盯着那枚细小的银针,沉默了几秒。“您有多大把握,这些‘位点刺激’能起到您所说的效果?”

“七分把握,基于既往经验。但此次患者病情之重,配合手术之特殊,亦有三分未知。”沈墨轩坦诚以告,“医学之事,纵是阁下手术,亦无十分把握,不是吗?我们皆在已知与未知的边缘行事。”

这话让哈里斯无法反驳。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请开始吧。我们需要在十分钟内完成您的部分,并让患者状态稳定,然后划皮。”

三、交汇点

沈墨轩持针走到手术台头侧。老栓的脸在麻醉面罩下显得格外脆弱。沈墨轩再次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老栓未输液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脉象依旧沉细而数,但或许是因为麻醉和输液的关系,那“促”(快速而有不规则间歇)的感觉略平了一些。他需要抓住这短暂相对的“平稳期”下针。

“我开始行针。”他低声宣布,既是对哈里斯,也是对自己。

第一针,右足三里。他左手拇指用力按压在穴位上,患者的小腿肌肉因长期劳作而结实,他需要准确定位在胫骨前肌与趾长伸肌之间的凹陷处。按压片刻后,右手持针,针尖对准穴位,指力贯注,快速破皮。然后,缓慢捻转进针,深度约两寸半。手下传来一种沉紧的“得气”感——仿佛针被组织轻轻吸住。昏迷中的老栓,右脚趾似乎轻微动了一下。

麻醉师立刻报告:“右下肢有轻微反射动作。”

“继续观察。”哈里斯说,眼睛紧紧盯着。

沈墨轩行小幅度的捻转补法,约一分钟,然后留针。

第二针,左阑尾穴。同样手法,找到压痛点(即使昏迷,局部病理反应点仍有异常),进针两寸。得气后,行泻法捻转,意在清热化瘀。

第三针,右内关。进针一寸,轻微提插捻转,寻求一种向心性传导的酸麻胀感。老栓的眉头似乎又蹙了一下。

“心率略有下降,趋势平稳。”麻醉师道。

第四针,左合谷。进针半寸,得气即止,留针。

第五针,右三阴交。进针一寸半,轻柔补法。

第六针,左太冲。进针一寸,平补平泻。

六枚银针,分别立于老栓的双侧肢体。针尾微微颤动,在无影灯下闪着细微的银光。它们看起来如此纤细,如此“不科学”地矗立在那里,与周围庞大、精密、闪闪发光的西医手术器械形成奇异对比。

沈墨轩行针完毕,后退一步,额上已有一层细汗。他并不轻松。下针只是开始,他需要在整个手术过程中,时刻关注这些针的“气”是否还在,患者的状态变化是否与经气运行相应。这需要极度的专注和内在的感知。

“完成。”他说,声音略显疲惫但稳定。

哈里斯的目光从银针移到监测设备上。麻醉师正在报告:“血压九十五、六十三,心率一百零八,呼吸频率十四,平稳。乙醚浓度维持在三格,患者无体动。生命体征……比行针前似乎更稳定一些。”

数据是客观的。哈里斯无法否认,在沈墨轩行针后这几分钟,患者的循环指标确实有轻微但明确的改善,且在较低麻醉深度下保持了足够的肌肉松弛。

他看向沈墨轩,眼神复杂。那里面有怀疑,有惊讶,有不解,也有作为一名科学家对“有效现象”的本能尊重。他没有称赞,只是简短地说:“记录下来。麻醉效果与生命体征变化,可能与针刺干预相关。继续观察。”

然后,他转向自己的战场。

患者腹部,那块棕褐色的皮肤区域已经过最后的酒精擦拭,闪闪发亮。器械台上,一切就绪。柳叶刀在最顺手的位置。护士们各就各位。安德森护士长站在器械台旁,像忠于职守的卫士。第一助手(那位紧张的中国男助手)已经刷手穿衣完毕,站在患者左侧。灯光聚焦在术野。

空气凝结了。所有嘈杂的准备工作都已结束,只剩下最后一步前的绝对寂静。消毒水的气味、碘酊的气味、乙醚的甜腻味、煮沸金属的余味,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人类身体的微腥气,混合在一起。

哈里斯走到手术台右侧,再次检查了一下老栓的体位,确认灯光角度完美无缺。他伸出右手。无需言语,安德森护士长将一把合适尺寸的手术刀,刀柄稳稳拍入他掌心。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他左手两指在患者右下腹麦克伯尼点(cburneys pot)——脐与右髂前上棘连线的中外三分之一处——轻轻按压、定位。这里是阑尾最常见的体表投影点。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那即将被切开的皮肤,扫过旁边那些细小的银针,最后与站在患者头侧、同样全神贯注的沈墨轩的目光有瞬间的交汇。

两个世界,两种医学,在此刻,在这具生命垂危的身体上,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充满张力的同盟。

哈里斯的声音打破了最后的寂静,低沉而清晰,宣告着不可逆转的开始:

“手术开始。计时:九点三十七分。拟行剖腹探查及阑尾切除术。”

刀锋,在无影灯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精准地落向那紧绷的、棕褐色的皮肤。

手术准备的阶段,正式结束。探查与修复的阶段,开始。

而在老栓的四肢上,那六枚细小的银针,仿佛六个沉默的哨兵,在陌生的战场上,执行着它们古老而崭新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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