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侍书几人正在学堂的廊下边做针线边听先生给姑娘们讲课。
“紫鹃姐姐,快看,那是不是宝二爷?”
入画看到宝玉的时候,宝玉躲躲闪闪的,不过,他真的没地方去。
脸肿了,不上药老太太看见不得了。
“是宝二爷!”
侍书先跳起来。
怀疑老爷今天回来,她们姑娘从昨天就开始心思不属,宝二爷这个样子,只怕是出事了。
宝玉狼狈的一边捂着脸,一边让她们小声点,“有药膏吗?快帮我擦一擦。”
“……这是谁打的?”
手印明明显显。
紫鹃一边翻查自己的荷包,一边轻声问他。
一旁的侍书眼睛已经有些红了。
不同于别人,一时猜不到宝玉是被谁打了,她常常跟着姑娘出入荣禧堂,深知这个宝贝蛋只能被谁打了,还一心维护。
“……不小心摔的。”
摔的?
才怪!
紫鹃感觉这个手掌印是大人打的,大人里能打宝玉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她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手也更轻了些,“二爷,这一时是消不了肿的。”
老太太那里肯定是瞒不过的。
“那……”
宝玉狠了狠心,死命一揉,一下子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落了下来。
几个小丫环吓坏了。
正在此时,下课的黛玉几人也正结伴出来。
“谁打的?”
探春跑过来,看到他这个样子,别提多震惊了,“是……老爷吗?”
老爷以前都是动脚或者动板子的,怎么现在打起了脸?
宝玉接过湘云默默送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嗡声嗡气的道:“是我不小心摔的。”
“……”
“……”
这下子所有人都认为是贾政打的了。
“伤成这个样子,老太太那里是瞒不过的。”
迎春看了看他的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摔~也是不可能的,上面的指印明显呢。”
那怎么办?
宝玉慌了。
老太太越来越不待见太太,如今老爷又犯了错,连官都没了,他们家……
他的眼里不由带了祈求之色,“可以找个婆子……”
话没说完,他就知道不妥。
哪个婆子敢打他?
说误伤也不行的。
一个不好,可能一家子都要被撵出去。
前段时间已经撵出去好多好多人了。
宝玉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太的身子不好,老爷本来脾气就不好,丢了官后脾气更不好……
“实话实说吧!”
林黛玉在旁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不破不立。”
不管是二舅舅打的,还是二舅母打的,都该让老太太知道。
要不然以后这样的事,说不定还会有。
他们正经历生活上的变故,性情上,可能会有很多暴躁,若不能及时干预,说不得会酿成不可想像的错来。
反正黛玉冷眼看着,二舅舅和二舅母都不是特别慈爱的人。
“对,听林姐姐的。”
湘云轻声道:“既然瞒不过,那就早点说出来,要不然,老太太那里肯定还有一场大气要生。”
她早就对动不动惹老太太生气的王夫人不满了。
你是病了,但你不能老仗着你的病来气老太太。
做为贾母的娘家人,湘云天然维护自己的姑祖母。
“这样,我跟先生告个假,陪你一起吧!”
“……不用!”
宝玉还没拿定主意。
最主要的是,他想拖一拖。
父亲要搬离荣禧堂,事情要成了,老太太大概也没心思计较太太打他的事了。
“把药膏给我,我……我先回去上学。”
先躲一时吧,晚上再回去。
说着,他抢过紫鹃手上的药膏,又一溜烟的跑了。
湘云想追,被黛玉拉住,“由他自己做决定吧!”
强拉他去老太太那里,万一有个什么,湘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埋怨。
林黛玉有些心疼这个无父无母的表妹。
对她代替她的位置,住在碧纱橱里,也微有抱歉。
“……听林姐姐的。”
探春和惜春也几乎同时开口。
此时的她们还不知道,贾政已经在东苑跟贾赦说,他要搬离荣禧堂的事了。
“……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
在大哥面前低头,对贾政而言也很不容易。
但是已经做出的决定不能再更改了。
贾政道:“荣禧堂那里,确实不该是我住。”
贾赦:“……”
他惊的忍不住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怀疑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天菩萨呀!
老二这是以退为进呢?还是破罐子破摔?
或者是想在老太太和族里博取同情?
那这牺牲也太大了些。
自继承爵位以来,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荣禧堂。
他小时候跟着祖父祖母,就在荣禧堂长大呀!
祖父祖母去后,他每天去给母亲请安,可……那个原本是家的地方,却再不是他的家。
贾赦曾经想要努力的融入有爹娘和弟弟妹妹的家,但一次又一次,收获的只有失望。
要不是祖父去世前,给他定的张氏又给了他一个家,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是什么样。
有张氏在,他和妹妹敏儿的关系都亲近了许多。
可是瑚儿意外去世,张氏心痛之下动了胎气,难产生下琏儿,也跟着大儿子走了。
贾赦有时候好恨贾琏,如果不是他,张氏就算心痛瑚儿的死,大概也能保下性命。
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一点也不敢看琏儿。
母亲要把他接去养,那就接去养。
直到父亲去世,才回过一点神,可是该他住的荣禧堂,又被母亲给了老二。
贾赦无能狂怒了许久,原本是想要狠狠闹的,但琏儿又和二弟妹娘家的侄女看对了眼。
王子腾很有诚意,一次次过府。
而他……在亲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光。
那种光曾经他也有。
是他看张氏时,不由自主冒出来的。
贾赦无奈,才搬到了东苑,由着儿子自己在这边折腾,连他成婚也没管什么。
但如今……
“你刚刚说什么?”
贾赦掏了掏耳朵,“我怎么没听清呢?”
贾政无奈,只能道:“我说荣禧堂……,该是大哥你去住。”
贾赦笑了,“这话,你跟老太太说过吗?”
“还没!”
“那你是想坑我?”
从小到大,他被这个弟弟坑过无数次。
读书、写字,这小子都不知道被父亲、母亲夸过多少,轮到他……只有诉责。
贾赦承认自己在读书方面不太行,但不行就是不行,能咋办?他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大哥,我是诚心的。”
贾政没想到,曾经心心念念要住荣禧堂的大哥,居然不相信他的话,当下苦笑一声,“这些天在祠堂,我真的想了许久,这些年我做错了许多事,母亲那里你放心,只要你同意了,我马上就回去跟她老人家说。”
贾赦:“……”
来真的?
“二弟妹知道吗?”
他撇开老太太,又问王氏。
“我也跟她说了。”
“她没闹?”
“她有什么可闹的?”贾政好像不解,“府里这么大,还缺她住的地方?”
“……”
贾赦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哥,你看……,我住什么地方好?”
住什么地方?
贾赦在心里迅速想家里的几处院子。
东苑这里,他是舍不得的。
前年才请人重新归整了这边的园子。
而且自从垒了院墙后,往荣庆堂那边去,就麻烦了许多。
只怕老太太也不愿意。
贾赦沉吟,“荣庆堂东侧不是还有个吟风院吗?那是敏儿住过的,地方也大,收拾收拾,你到那边住如何?”
贾政:“……”
果然舍不得他住东苑啊!
贾政很清楚,没了官后,以后他这一房于荣国府来说,也只能算旁支了。
要不了多少年,可能就跟后街上的那些族人一样了。
他不想这样。
他是嫡子,不是庶出。
如果能够搬到东苑,老太太再帮着说几声,东苑就可以一直是他的家。
这里有临街的大门,本就可以自成一府。
贾政在有些地方是很糊涂,但有些地方,他清楚的很。
比如当初受母亲之命,搬到荣禧堂,比如今想要争取东苑。
想了想,他道:“大哥,王氏的性子你也知道,近来她的身子不好,我和她说搬离荣禧堂时,跟我又哭又闹的,这住的太近……,于她养病不利。”
贾赦:“……”
听出来了。
这小子想要他的东苑。
好气!
好舍不得。
可是荣禧堂……,他更舍不得。
“那你……”贾赦磨了磨牙,又咬了咬牙,终于道:“那你看这东苑如何?”
终于达到了目的。
贾政放松下来,“我可以把你当初垒的院墙,打掉一部分吗?”
“……随你!”
贾赦无可奈何。
“大哥,这边的园子也挺大,真要住过来,我想把珠儿媳妇和兰哥儿也搬过来。”
“给你了,你想怎么搬,就怎么搬呗!”
这么大的荣国府,不缺珠儿媳妇和兰哥儿的一个小院子。
对早逝的大侄子,贾赦也是心痛的。
他知道失子之痛,有多伤人。
“那行!”
贾政起身,“我这就去荣庆堂,你等我的好消息。”
“来人,给二老爷备车。”
贾赦体贴的让他坐车回去。
要不然凭两只脚,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贾政感觉到哥哥的急切,高兴之余,又很有些遗憾。
马车直接把他送到荣庆堂。
此时,黛玉几个也快要散学回来用午膳了。
贾母半歪在榻上,听琥珀说荣禧堂那边王氏哭得很厉害。
二儿才回去多久啊?
她就要跟他闹?
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怪不得二儿的运气越来越差。
“邢氏,政儿既去了东苑,你也回去看看,跟赦儿说,有什么事你们这当哥哥嫂子的,该包容还当包容一二。”
“是!”
邢氏没有犹豫的起身行礼,准备离开。
在东苑,她是当家太太,在这里,她是什么?
伺候人的。
哪怕老太太从来都不喜她,每日她也得过来陪着坐坐,奉个茶,用膳的时候,再帮着布个菜。
可怜,她也是有媳妇的人。
邢夫人才要走,却没想,外面已经有小丫环在急报,“二老爷来了。”
“快请!”
贾母担心二儿子在大儿子那里受委屈,对还没走的邢氏道:“你也再坐坐。”
有个什么,她还得让邢氏帮她传话呢。
于是,邢氏又坐了下来。
她很喜欢外面那个传话的小丫环。
曾经老二可是被她们称呼为老爷的。
什么时候,一个个的居然改了口?
邢夫人心里高兴着。
贾政急步进来,看到大嫂也在,就先拱了手,“老太太,大嫂……”
“丫环们说你去东苑找你大哥了?”贾母关心,“什么事啊?”
老大是不会帮他做任何事的。
贾母打量二儿子,多年的惯性还在,生怕他又在贾赦那里受了委屈。
“母亲,儿子……”
贾政一甩衣袍跪了下来,“儿子不孝,儿子想要搬出荣禧堂。”
什么?
贾母和邢夫人都呆了一瞬。
屋子里的丫环们,也忙都往后缩缩,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大了,吵着主子,被迁怒了。
“当年住进荣禧堂,确实是儿子思虑不周,委屈了大哥许多年。”
贾政看向老母亲,“这几日在祠堂陪祖宗们,儿子想了许多,所以就去跟大哥认错了。”
贾母:“……”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当年是她逼着二儿住的。
真要有错,也是她先错了。
“儿子不能再让小辈指着鼻子说什么窃居的话了。”
说到这里,贾政的眼睛也红了。
被尤氏那样说,他多丢脸啊!
被所有人逼着辞官,也是那一件件事累积的。
“府里这么大,儿子住哪里都行。”
“……起来,快起来!”
贾母的眼睛也红了,“赦儿有说,让你住哪吗?”
“大哥让儿子住东苑。”
贾政起身时,低垂着脑袋,“说这边的院墙可以打通,老太太~”他抬起头,眼里都是光,“院墙打通,东苑离这边就近了,您以后想儿子了,或者想散散步,转个身,就能过去。”
“……你们都说好了?”
贾母在心里已经认可了,“那——就这么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