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呼啸,五位身披布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在漫天黄沙中艰难前行。
沙粒如刀,一下下刮在他们的袍子上,发出持续而刺耳的簌簌声,仿佛永无止息。
走在最前方的是埃隆,前灯塔猎荒者教官。
他用早已磨损的皮革手套抹去脸上的沙尘,声音沙哑而粗粝:“必须再快一点,这鬼天气如果天黑前我们还找不到一处能够扎营的地方,就算不被噬极兽发现,我们也得冻成冰雕。”
“怎么,堂堂的埃隆教官也开始怕死了?”
资料员高登的声音从风沙中传来,带着调侃。
此时此刻,他紧紧攥着身旁植物学家塔拉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太用力了,高登。”
塔拉回握住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宽厚而温柔的笑意,她的手指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抱歉。”高登稍稍放松了力道,却没有松开:“我只是怕我松手会再次失去你。”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塔拉轻笑了一下:“我们之后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生命的终结。”
高登:“”
塔拉:“”
两人对视的瞬间,那目光中流淌的,是数十年相濡以沫的默契与深情。
他们曾是灯塔里最不寻常的一对,一个终日与冰冷的数据为伴,一个则沉浸在植物的无声世界里。
在那没有半点人性的法则下,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感情隐藏了数十年。
“咳咳你们两个过分了啊”
见状,埃隆无奈摇头,话虽如此,他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欣慰:“知不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有悖灯塔三大法则啊”
‘呵呵’
“那又怎样?”
高登头也不回,声音透出一股罕见的坚定:“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现在已经远行了,灯塔的规矩,难道还要束缚我们这两个将死之人?”
“我去。”
“你这态度转得比沙暴还快?”
闻言,埃隆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故意压低嗓音,模仿对方几个小时前在庆典上端酒杯的姿态:“愿为灯塔而前行!”
“这是你说的吧,说的那么坚定!”
“怎么?”
埃隆恢复原本声调,揶揄地挤了挤眼,“仅仅只是离开灯塔了几个小时,你就变换了一副面孔?一下子就将你之前的言行全部推翻了?”
“换就换了。
高登的脸上没有任何愧疚,他只是笑着牵着身边爱人的手向前几步,走到埃隆面前。
风沙扑打着两人沧桑的面颊。
他那双总是藏在数据后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自从那一夜后,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实的活过。”
“埃隆,你和我一样清楚三大法则是怎么回事。”
“我要不是在摩根面前装成一个被彻底洗脑的傻瓜,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和你们一同远行?”
“你真以为,他会放任一个知晓所有秘密的资料员活着离开灯塔?”
“嚯,你这是彻底不装了?”
仿佛是早有预料一般,埃隆挑眉,看向一边:“而且看起来,不止是你有这样的想法”
在此刻——
或许是临近死亡,每个人都毫不犹豫的卸下了毕生的伪装。
“没错。”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而且我已经想了几十年了。”
一直沉默走在最后的工程师莫林忽然开口,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数十年的沉郁。
看着朝自己看过来的埃隆,莫林毫不掩饰的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东西尽数说出。
“我觉得从摩根强行颁布三大法则、抹杀人性的那一刻起,灯塔就已经从内部腐朽了。”
“连塔拉和我这样的核心技术人员也要遭到流放”
“至于你,埃隆,你曾经替他清除了那么多‘异端’,最终也落到了和我们一样下场”
“现在,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当你做了那些事之后,你有没有后悔过,埃隆?”
莫林向前一步,他紧盯着这位白发老人那磐石般的眼睛:“保罗、查德、红鹭、德雷克,还有数不清的人”
“他们都曾是谁的父母、儿女、爱人”
“可是,这些人都在那个流血的夜晚永远消失了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摩根那变态的权力欲望”
“”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闻言,埃隆的拳头骤然攥紧,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最终,他还是无力地松开了手。
沙尘落满他花白的鬓角,让他显得前所未有的苍老。
他声音低沉,近乎自语:“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但你问我后不后悔”
“我可以告诉你,我从不后悔!”
“无论是不是为了摩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灯塔能够延续,都是为了人类文明的火种能在这满是噬极兽的世界多燃烧一会。”
“”
“别再自欺欺人了,埃隆。”
“我们都是从格雷城主执政时期一路走过来的人”
闻言,莫林摇了摇头,侧过身子,露出一直躲在他身后的那位老人:“那时候,还没有三大法则,灯塔不也一样在末日中存续了下来?”
“而且,还运行的很好。”
说罢,他轻轻将身后那位一直瑟瑟发抖的老人推到身前:“那时候,每个人都能拥有名字,都能自由的去爱,都有自己的家人,都能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
“你说是吗尘民0591你还记得吗?记得那段日子?”
“我我该说记得,还是不记得”
尘民0591——或者说,曾经拥有过名字与家庭的那位老人,怯生生地抬起头,嘴唇因干裂和恐惧而不停颤抖:“我我只是个尘民”
“你们上民讨论的事情,我能够参与吗”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被风扯碎。
“说吧0591,现在没有什么上民和尘民了,我们都是要死的人了。”
莫林将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
十几秒的沉默后,老人似乎感受了身边之人的鼓励,眼里充斥着泪水:“我当然记得”
“我记得阳光照在空中农场里的样子暖暖的,不像现在这么疼”
“我也记得我女儿刚出生时的啼哭”
“她小小的像个天使”
“可随后,她就被检查出上民的基因,律教所的人把她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女儿”
老人的呜咽声响起,一如她无数个日夜里所做过的那样。
不过,在这一次,有人能为她擦拭泪水。
“给,擦擦吧”
“”
看着互相依偎在一起的几位老人,埃隆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他突然想起了那一个夜晚,城主摩根对自己所说的话。
“埃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灯塔的人民能够在这个末日里活下去。”
“哪怕,活下去的代价,是剥夺所有人的希望”
那时的他,面对这份说辞,选择了接受。
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灯塔依旧还是那副样子甚至在自己远行之时变得更差了
所以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第一次的,埃隆的心里出现了对自己之前所作的怀疑。
“”
风沙更急了,像无数亡魂在耳边嘶嚎。
五位老人就这样沉默地伫立在荒漠中央,此时此刻,过去的重量压在在场每一个经历过那段日子的人的心上。
最终,是塔拉率先开口,这位将旧世界种植技术带上灯塔的老人,声音依旧温柔。
“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也许我们真的都会死在这里。”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们不再是谁的士兵、资料员或尘民我们终于可以像一个鲜活的人那样,真正地活过我们最后的一段时光。”
说着,她看向埃隆,眼中是信任,是托付,也是一种彻底的释然:
“所以埃隆,丢掉那所谓的三大法则”
“丢掉我们之间因灯塔而生的所有芥蒂与隔阂”
“带领我们吧,不是作为前教官,而是作为我们之中最坚韧的那一个,带领我们继续前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
埃隆默然望着眼前这四个同样白发苍苍、被风沙蚀刻得面目全非的老人。
他们曾是他的下属、同僚,是他亲手执行的法则下的“受害者”,更是他半生信仰的“反面”。
可此刻,加上他自己,他们只是五个共享最后生命的普通人。
“嗬嗬嗬哈哈哈哈。”
像是想通了什么,埃隆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却畅快,被风扯得七零八落:“说得对去他妈的三大法则!去他妈的光影之主!去他妈的摩根和他的灯塔!”
他伸出右手,摊开在风沙中:“那我们这几个老伙计,就再往前走一段,能活一刻,算一刻!”
看见这个一幕。
高登没有丝毫犹豫,将他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叠了上去。
塔拉微笑着覆上自己颤抖却温暖的手。
莫林深吸一口沙尘,最终也把手压了上去。
最后,在所有人鼓励目光的注视下
“”0591怯生生地抬起头,浑浊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看着那四只叠在一起、代表着她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阶层的手,身体因恐惧和巨大的不真实感而剧烈颤抖着。
“我我可以吗”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被风扯碎:“我只是个…”
“你是一位母亲。”塔拉温柔地打断她,目光坚定:“你拥有过我们很多人都曾失去的东西,现在,你是我们的同伴。”
听见这话,0591颤抖着终于伸出了那只干枯瘦小、指甲里嵌满沙泥的手。
她的指尖先是轻轻触碰了一下最上方莫林的手背,像被烫到一样想缩回,却被埃隆另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住手腕。
“欢迎归队”埃隆的声音异常低沉,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度。
“”
闻言,0591终于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手压在了最上方。
五只苍老、脏污、颤抖的手紧紧交叠,在无尽荒沙中构筑起一座微小而坚固的塔。
也就在这时——
“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