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苏念独自坐在公寓的书房里。桌上摊满了文件、报表、邮件打印稿，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十几个窗口——从财务报表到技术文档，从邮件往来记录到会议纪要。
窗外，北京城已经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的灯光点缀着夜幕。而她，正处在这场风暴的暴风眼中。
张明远教授提出的“暂时离开项目组”的建议，虽然让她心头一痛，但理智告诉她这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然而，“稳妥”并不意味着“被动”。苏念清楚，如果她真的完全放手，那些躲在暗处的对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我得反击。”她轻声对自己说，“但要用我的方式。”
首先，她需要理清整个事件的脉络。苏念取出一张白纸，开始绘制思维导图。自己，然后向外延伸出几条线：
第一条线，身份曝光。《财经视野》是第一枪，时机选在她刚去新加坡、陆时衍刚接手公司的时候。这说明对方对创科内部动态了如指掌。
第二条线，财务指控。《商业周刊》的深度报道是第二枪，直指项目决策和资金流向。这些“证据”需要提前准备，说明布局已久。
第三条线，幕后黑手。李晓晴查到那个记者赵伟的境外转账，张辰提到的那家初创公司被高价收购的企图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性——这不是简单的舆论攻击，而是有组织的商业战。
第四条线，最终目标。对方想要什么？让她身败名裂？让陆时衍威信扫地？还是让“灵境”项目彻底垮掉？
苏念盯着这张图，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说过的话：“陆家内部关系复杂，陆时衍和他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弟之间，矛盾不小。”
难道是陆家内部的人？
她摇摇头，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当务之急是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工作成果本身。
苏念打开“灵境”项目的云盘，调出过去三年的所有文档。她花了整整三个小时，重新梳理了每一个关键决策的时间线和依据：
——供应商选择，有完整的比价流程和评估报告，项目组七个人签字确认。
——预算审批，每一笔都有详细的论证说明，经财务部、技术部、市场部三重审核。
——技术选型，所有备选方案的技术评估报告都在，那家初创公司的算法测试数据甚至比其他几家都好30。
这些文档，原本分散在各个部门的服务器里，现在被她整理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只要将这些材料公开，财务指控就不攻自破。
但问题在于，如何公开？如果由创科公司出面，会被说成是“公司包庇”；如果由她个人发布，又会被质疑“自我辩解”。
“需要第三方。”苏念喃喃道，“但不是评估组那样的官方机构”
一个想法忽然闪过脑海。
她记得新加坡团队在开发“灵境”海外版时，为了让产品更符合当地市场，特意聘请了一家本地咨询公司做用户体验调研。那家公司在新加坡很有名，而且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第一轮调研报告。
苏念看了眼时间，新加坡现在是凌晨四点。顾晚晴应该还没睡——她向来是个夜猫子。
果然，视频通话刚拨过去就被接起了。屏幕那头的顾晚晴穿着睡衣，头发随意扎起，眼睛却炯炯有神：“苏念？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抱歉打扰你休息。”苏念说，“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
她把国内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提出自己的想法：“我需要让那家咨询公司，把他们做的‘灵境’项目评估报告公开发布。不是修改过的版本，是原始版本，包括所有的优缺点分析。”
顾晚晴立刻明白了：“你想用第三方机构的客观评价，来证明项目的专业性和价值？”
“对。”苏念点头，“如果一家独立的、权威的咨询公司都认可‘灵境’的技术架构和商业价值，那么那些所谓的‘关系户项目’、‘利益输送’的指控就会显得很可笑。”
“我懂了。”顾晚晴在电脑上敲击着，“那家公司的负责人我认识，是个很正直的老头子，最讨厌商业欺诈。不过让他公开发布客户报告，这不太符合行业惯例”
“告诉他，这不是客户要求，是项目负责人个人的请求。”苏念说，“如果他有顾虑，可以只发布技术评估部分，隐去商业敏感信息。而且，我们愿意支付额外费用。”
顾晚晴想了想：“我可以试试。但你需要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苏念沉默了几秒，然后直视屏幕：“因为我不想让我三年的心血，被人用最肮脏的手段毁掉。因为我要证明，即使没有苏家，即使没有陆时衍，苏念这个人，依然配得上今天的位置。”
顾晚晴笑了：“好，这个理由够了。等我消息。”
挂断视频后，苏念没有休息，继续工作。她整理了“灵境”以来的所有用户反馈和数据报告：
——已经签约的23家企业客户中，有17家续约，续约率74。
——项目组申请的7项专利已经获批，还有5项在审核中。
这些数据，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苏念将它们做成一份简洁明了的数据可视化报告，附上原始数据的来源和计算方法。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苏念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五点四十分。她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但精神异常清醒。
洗漱时，镜中的自己眼睛有些红肿，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她化了淡妆，选了一套深蓝色的职业装——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代表理性和力量。
七点半，陆时衍准时发来信息：“醒了吗？今天有什么安排？”
苏念回复：“醒了。我今天不去公司，在家处理一些事。下午评估组要来访谈，我准备好了。”
“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能应付。”
“好。有事随时打电话。”
放下手机，苏念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二步——联系媒体。
不是那些发布不实报道的媒体，而是几家以严谨、客观着称的财经媒体。她通过父亲的秘书，要到了几位主编的私人联系方式。
上午九点，她拨通了第一位主编的电话。
“王主编您好，我是苏念，创科集团‘灵境’项目的前负责人。”她开门见山，“我知道现在关于我的报道很多，但我想给您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不是辩解，而是事实和数据。”
电话那头的王主编显然有些意外：“苏小姐，我们最近确实收到了很多关于您的爆料，但作为媒体，我们需要核实”
“我理解。”苏念说，“所以我想邀请您，以及您信任的记者团队，来一次彻底的调查。我会提供所有您需要的文件、数据、联系人。您可以采访项目组的任何成员，可以调阅所有的会议记录和邮件往来，甚至可以采访我的家人、朋友、大学老师只要您觉得有必要。”
她停顿了一下：“我只有一个要求——报道必须基于事实，而不是猜测。”
王主编沉默了一会儿：“苏小姐，您知道这样的调查可能会挖出更多对您不利的东西吗？”
“我知道。”苏念平静地说，“但如果连事实都不敢面对，那我也不配坐在今天这个位置。”
“好。”王主编终于说，“我会派一个三人小组，从明天开始调查。为期一周，报道会在调查结束后发布，我们不做预设立场。”
“谢谢您。”
挂断电话后，苏念又联系了另外两家媒体，提出了同样的邀请。其中一家拒绝了，另一家表示会考虑。
做完这些，已经中午了。苏念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开始准备下午的评估访谈。
下午两点，张明远教授带着两位专家准时到来。还是那间公寓，但气氛比昨天轻松了一些。
“苏总监看起来精神不错。”张明远微笑着说。
“因为想通了一些事。”苏念请他们坐下，奉上茶水，“张教授，昨天的提议我接受了，但我想做一些补充。”
“请说。”
“在我暂时离开项目组的这段时间，我希望评估组能继续深入调查。”苏念说，“不仅仅是我的工作，还包括‘灵境’项目的方方面面——技术架构是否合理？商业模型是否可行？团队管理是否有效？我希望得到一个全面的、客观的评价。”
张明远有些惊讶：“您不担心这样的评估会暴露更多问题？”
“如果真有问题，越早暴露越好。”苏念坦然道，“而且，我相信‘灵境’经得起检验。”
“好气魄。”张明远赞许地点头，“我会和专家组讨论，扩大评估范围。”
接下来的访谈持续了两个小时。专家们问的问题比昨天更深入、更尖锐，但苏念应对自如。每个决策的背后逻辑，每个数据的具体来源，她都能清晰、准确地回答。
访谈结束时，张明远忽然问了一个私人问题：“苏总监，经历了这么多，您后悔隐瞒身份吗？”
苏念想了想：“不后悔。但我确实学到了一个教训——真正的强大，不是隐藏自己，而是无论以什么身份出现，都能做到最好。”
张明远笑了：“您已经做到了。”
送走专家组后，苏念收到了顾晚晴的消息：“搞定了！老头子被我说服了，同意明天上午发布技术评估报告。不过他有个条件——报告发布后，我们要接受他的独家专访，详细解释项目的技术理念。”
苏念立刻回复：“没问题。告诉他，我很期待这次对话。”
几乎是同时，陆时衍的电话打了进来：“苏念，董事会刚刚通过决议，要对‘灵境’项目进行内部审计。”
苏念心头一紧：“谁提出的？”
“几个小股东联合提案，但我继母投了赞成票。”陆时衍的声音有些疲惫，“审计组明天进驻，由外部会计师事务所负责。”
“这是好事。”苏念反而松了口气，“内部审计比媒体爆料好多了，至少过程可控，结果也有公信力。”
陆时衍沉默了几秒：“你不生气吗？项目组会被搞得一团糟。”
“生气解决不了问题。”苏念说，“陆时衍，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让审计组查得越彻底越好。”苏念一字一句地说，“不要有任何限制，不要有任何保留。让他们查三年的账，查所有的合同，查每个人的工作记录我要让他们查到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灵境’项目，是干净的。”
电话那头传来陆时衍低低的笑声：“苏念，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
“我不是勇敢，我是没有退路。”苏念轻声说，“而且，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
这句话让两人都沉默了。许久，陆时衍才开口：“好，我听你的。审计组那边，我会安排。”
“谢谢。”
“不用谢。”陆时衍顿了顿，“苏念，等这一切结束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苏念微笑，“但现在，让我们先打赢这一仗。”
接下来的三天，苏念的生活节奏快得像打仗。
白天，她在家处理工作，同时应对三拨人的调查：媒体采访小组、项目评估专家组、公司内部审计组。每一拨人都要占用她大量时间，提出无数问题，调阅无数文件。
晚上，她继续整理证据材料，准备各种应对方案，和新加坡团队保持沟通。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四小时。
累吗？当然累。但她没有抱怨，没有退缩。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必须经历的过程。
第三天下午，新加坡那家咨询公司如约发布了“灵境”项目的技术评估报告。报告全文七十八页，详细分析了项目的技术架构、创新点、市场应用前景，最后的结论是：“该项目在分布式渲染和低延迟交互领域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商业应用潜力巨大。”
报告没有提及苏念的个人情况，也没有评论最近的舆论风波，就是一份纯粹的技术分析。但正是这份“纯粹”，让它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报告发布后，一些科技媒体开始转载。虽然关注度不如之前的爆料文章，但舆论风向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至少，有人开始讨论项目的技术价值，而不是一味地八卦豪门恩怨。
第四天，苏念约见了那家咨询公司的创始人，一位七十岁的新加坡老工程师。视频采访中，老人用带着南洋口音的英语说：“我做技术评估四十年，只看技术，不看人。这个项目做得好，我就说好；做得不好，我就说不好。很简单。”
这段采访被顾晚晴剪辑后发到网上，朴实的话语反而打动了很多人。始出现这样的声音：
“老爷子说得对，技术归技术，八卦归八卦。”
“如果项目真的这么烂，怎么会得到这么专业的认可？”
“我更好奇了，想看看最终审计结果。”
第五天，媒体调查小组的一位年轻记者私下联系了苏念：“苏小姐，我们查了您提供的所有资料，也采访了您提到的所有人说实话，我们没找到任何能支持那些指控的证据。相反，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非常专业、非常敬业的项目负责人。”
苏念平静地问：“那你们的报道会怎么写？”
“我们会如实写。”记者说，“但主编担心这样的报道没有‘爆点’，可能阅读量不会太高”
“我不需要爆点。”苏念说，“我只需要真实。”
第六天，公司内部审计有了初步结论。审计组负责人向董事会汇报：“截至目前的检查，未发现‘灵境’项目存在重大财务问题或违规操作。所有预算审批流程合规，供应商选择有合理依据，技术采购符合公司规定。”
消息传出，创科股价止跌回升。
第七天，苏念收到了张明远教授发来的评估报告草案。报告对她个人能力的评价是：“具备卓越的项目管理能力、技术创新思维和团队领导力。在职期间推动的项目取得了显着成效，为公司创造了可观价值。”
报告还特别指出：“被评估人在面临外界质疑时表现出的专业态度和应对能力，展现了成熟的职业素养。”
与此同时，媒体调查小组的第一篇报道也发表了。标题很朴素：《‘灵境’风波调查：一场基于事实的澄清》。文章没有煽情，没有猜测，只是如实记录了调查过程、采访内容和文件证据。
报道最后写道：“在这场舆论风暴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年轻职业女性的坚韧，一个创新项目的不易，也看到了商业竞争中那些不见硝烟的战争。或许，当我们谈论职场公平、谈论女性成长时，应该少一些标签，多一些对事实的尊重。”
这篇报道的阅读量确实不如之前的爆料文章，但在专业人士圈子里引发了广泛讨论。很多人开始反思：我们是不是太容易被标签和情绪左右，而忽视了最基本的专业判断？
晚上，陆时衍来到苏念的公寓。他带来一瓶香槟和两个杯子。
“庆祝一下？”他问。
苏念摇摇头：“还没到庆祝的时候。审计还没完全结束，舆论也没有完全平息。”
“但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陆时衍打开香槟，倒了两杯，“你知道吗，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上，我继母的脸色很难看。她本想借这次风波打压我，没想到反而让更多人看到了你的能力。”
苏念接过酒杯，却没有喝：“陆时衍，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的事情可能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你？”
陆时衍的笑容淡了一些：“我想过。但无论冲着谁，我们都是一起的。”
“所以我们要查清楚。”苏念说，“那家叫‘星海资本’的公司，顾晚晴说他们还在接触新加坡团队，想要投资。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我已经让人在查了。”陆时衍说，“但对方很谨慎，所有操作都通过海外公司，很难追踪。”
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酒。窗外的夜色渐深，城市灯火如繁星。
“苏念，”陆时衍忽然开口，“等这件事彻底结束后，我想正式拜访你父母。”
苏念手一抖，酒杯里的酒差点洒出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正式拜访你父母。”陆时衍看着她，眼神认真，“以你男朋友的身份。”
苏念的脸一下子红了：“我们我们还没正式”
“我知道。”陆时衍握住她的手，“所以我想问你——苏念，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苏念看着陆时衍的眼睛，那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想起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发布会上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医院里他守在她床边的侧脸，风暴中他坚定的支持，还有此刻，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我愿意。”她听到自己说。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陆时衍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放下酒杯，轻轻拥住她：“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因为这场风波而离开。”陆时衍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愿意和我一起面对。”
苏念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因为我看到了真实的你——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总裁，而是有血有肉、会受伤、会害怕，但依然选择坚持的陆时衍。”
两人相拥良久，直到苏念的手机响起。是顾晚晴打来的。
“苏念，有个新情况。”顾晚晴的声音很急，“‘星海资本’的人今天直接找到我们办公室了，说要见项目负责人。我说你不在，他们就说要见陆总我觉得不对劲。”
苏念和陆时衍对视一眼。
“告诉他们，我明天飞新加坡。”陆时衍对着手机说，“让他们等着。”
挂断电话后，苏念担忧地问：“你要去新加坡？”
“嗯。”陆时衍点头，“是时候会会这些躲在暗处的人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陆时衍立刻反对，“你现在的身份敏感，不适合”
“正是因为敏感，我才更要去。”苏念打断他，“如果‘星海资本’真的和这次风波有关，那我就是最好的诱饵。而且，新加坡的项目是我的责任，我不能逃避。”
陆时衍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
“好。”他最终妥协，“但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一夜，两人没有休息，一直讨论到天亮。他们要面对的，可能不只是商业竞争，而是一场真正的战争。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个人战斗。
天亮了，新的征程即将开始。而风暴之后，阳光终将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