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雁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雁儿,我们先回去了。”最终,父亲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你……好好读书。”
说完,父亲扶着母亲,转身慢慢走了,母亲的脚步跟跄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舒雁站在寒风里,看着父母佝偻的背影,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知道,李伟和张敏肯定在父母面前说了她和陈征的事,肯定添油加醋地把陈征说成了一个“配不上她”的人,肯定说了很多不堪的话。
那天下午,舒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学校,只觉得浑身发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过了两天,父母又来了学校一趟,这次,是专门找她的。
在学校附近的国营小饭馆里,本来该可口的饭菜,都味同嚼蜡。
父亲坐在对面,脸色铁青,平日里温和的眼神里,满是严厉,母亲则是无力的坐在椅子,眼圈泛红。
“雁儿,李伟和张敏说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父亲的声音,象一块石头,沉沉地砸在舒雁的心上,“你真的在跟那个腿脚不方便的退伍兵来往?”
舒雁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想点头,又想摇头,她想告诉父母,陈征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他是个好人,有才华,有担当,可话到嘴边,却被母亲的一声咳嗽堵了回去。
“雁儿啊……”母亲拉着她的手,声音哽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不是爸妈嫌贫爱富,我们家是书香门第,你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前面那么多年多不容易,总算熬了过来。只盼着将来咱们一家有好日子,你有好的前途。
爸爸妈妈从小就让你多读书,将来要走的路,是光明大道。那个陈征,他腿脚不方便,又没个正经工作,家里条件也不好,你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我和你妈去了北六条胡同。”父亲的声音更沉了,“街坊说他是退伍回来的,双腿残疾,走路都靠双拐,一直在家待业,没个稳定营生。雁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舒雁愣住了,她没想到,父母竟然还专门去了北六条胡同,去打听陈征的情况。其实她不知道,不只是打听,都已经见面了。
“爸,妈,陈征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舒雁红着眼框,想解释,想告诉他们陈征在画连环画,他的作品很快就要发表了,可母亲却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妈!”舒雁慌了,赶紧扶住母亲,给她顺气,眼泪掉得更凶了,“您别激动,别生气,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父亲赶紧从包里拿出药,给母亲服下,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他的眼神里满是心疼,看向舒雁的目光,却更严厉了:“舒雁!你妈身体不好,经不起半点刺激!你想气死她吗?”
舒雁的心如刀割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看着父亲泛红的眼框,看着他们鬓角的白发,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
是啊,母亲的身体这么差,怎么经得起这些事的刺激?父母养她这么大,供她读这么多书,不容易啊……而且,前几年又遭了那么多罪,身体都不好!
“爸,妈……”舒雁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我不跟陈征来往了,再也不往来了……”
听到这话,母亲的咳嗽渐渐停了,她拉着舒雁的手,眼泪掉得更凶了,嘴里却念叨着:“乖孩子,乖孩子……”
父亲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些,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却一句话都没再说。
那天从小饭馆里出来,送走了父母,舒雁在寒风里站了很久,直到冻得浑身发僵,才慢慢走回学校。
从那以后,舒雁就象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在周末的时候,偷偷收拾好书包,满心欢喜地往校门口跑;不再在课堂上走神,不再在草稿纸上画那些莫明其妙的线条;不再在听到有人讨论连环画时,眼睛发亮地凑上去听。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写稿里。
每天早上,她都是第一个到教室晨读的;课间,她泡在图书馆里,啃着那些厚厚的文学名着;晚上,她在宿舍里写稿子,写到深夜,台灯的光映着她的侧脸,满是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子执拗。
系里的老师更器重她了,说她“踏实肯干,前途无量”;同学们也更羡慕她了,说她“是中文系的大才女”;校刊上,几乎每期都有她的文章,连校外的杂志,经过老师推荐,都开始向她约稿了。
可只有舒雁自己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有多压抑。
那种感觉,就象心里被堵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她会在路过校门口的自行车棚时,想起陈征的那辆三轮车,想起他坐在车上,笑着跟她说话的样子,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得耀眼。
她会在看到校刊上的插画时,想起陈征画的那些画稿,线条遒劲有力,情感饱满真挚,每一笔都透着他的飞扬的情绪。
她会在听到广播里放《祝酒歌》时,想起北海公园的那个下午,想起他们一起坐在石台上,聊着艺术,聊着生活,聊着未来,风轻轻吹过,芦苇沙沙作响,空气里都是温柔的气息。
她想陈征。
很想,很想。
她不知道陈征最近怎么样了,不知道他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不知道他的《小花》画得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她。
她甚至不敢去打听,不敢去问,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去北六条胡同,去找他。
她只能把这份思念,深深埋在心底,埋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本里,埋在那些深夜的眼泪里。
父母又找过她一次,专门叮嘱她,让她“断得干净点”,别再跟陈征有任何牵扯,说“那种人,配不上你”。
舒雁只能点头,只能说好。
她看着母亲日渐憔瘁的脸,看着父亲日渐增多的白发,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深。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熬过了艰苦日子,重新能在一起。舒雁很珍惜,不想再轻易失去。
她知道,父母是为了她好,是怕她吃亏,怕她将来后悔。
可她的心,却象被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冷得厉害。
这种挣扎和迷茫,象一张无形的网,把她紧紧地困住了,让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