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征送走了舒雁,回到屋里,想起了在北海公园黄锐留下的纸条,拿出来看了看,“东四十条76号?”,倒是离北总部胡同32号《连环画报》编辑部不远,好象就在北边顶多几百米的距离。
不过也不奇怪,那一片局域,画画的艺术家住的相对来说还算比较集中。
他不禁又想起白天的相遇与争执,心里满是感慨。现在的燕京,象一艘正在转向的大船,旧的观念还未褪去,新的思想已悄然萌发,有偏见与狭隘,也有执着与坚守,有冲突与碰撞,更有希望与生机。
而他自己,也在这时代的浪潮里,一步步找到自己的方向,遇见温暖的人,坚守热爱的事,日子虽平凡,却满是奔头与光亮。
北六条胡同,陈征的小屋里,脚边的蜂窝煤炉燃得正旺,坐在上面的大水壶腾起的白汽缠缠绕绕,混着京庄小叶的茶香,漫在西屋的每一个角落。
陈征的书桌上,《戴手铐的旅客》下册六十多幅画稿叠得整整齐齐,边角用一块不知道什么料子的小方石镇着。
有了上册100幅画稿打底,接着画下册的100幅,对现在的陈征来说更加的得心应手,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
而且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也特别好,这才过了两天,他已经把下册的画稿完成了60多幅。
院门口传来熟悉的招呼声,张老头真有点把自己当成传达室门卫的自觉。
陈征知道是费编辑来了,赶紧放下笔,拄着拐杖站起来去开门。
“小陈,已经开始画下册了!”费声福嗓门洪亮,一进门目光就黏在了桌上的画稿上,俯身翻了两页,拇指在画纸上摩挲着,眼里满是赞许,“这下册的节奏比上册更稳……”
突然,他的话顿住了,把那一沓画稿翻到了底:“小陈同志啊,你这也……,也太拼命了吧?如果不是知道,我还以为你是印出来的呢?”
陈征对着跟费编辑一块儿来的中年男人点点头,打个招呼,笑了笑,说:“这两天状态好,所以,工作效率高一点。费编辑,你们赶快坐,我给你们倒茶。”
费声福拦住了陈征,“你甭忙活,我自个儿来……”
现在费编辑来了以后,根本不把自己当客,都不用陈征在起来招呼,完全是自己照顾自己,今天跟他一块来的会计,都是他在招呼。
“陈征,你猜我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陈征看着互相对视一眼,一脸意味莫名笑容的两个人,几乎没有尤豫,“不用猜,肯定是来送钱的呗?是不是稿费发下来了?”
“哎呦,猜的还挺准,是不是早就等着了?”
会计随身带了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的手提包,在费编辑的示意下,笑着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鼓囊囊的信封,递给了陈征。
“570块钱,你数数!如果没问题,签个字。”
陈征接过钱,认真的数了一下,笑着对费编辑说:“今天我领了稿费,费编辑,我必须得请客……”
他在会计递过来的单子上签了字。
费声福笑着摆手,“改天,改天……,今天可不只是来你这地方,还有好几个人要去拜访。最近编辑部收到的高质量的作品不少,都需要积极沟通,忙得很!”
陈征点点头!1978年下半年的这个时候,正是一个黄金年代的开始的起点。
但他并没打算放费编辑走,反而伸手按住费声福要起身的骼膊,一脸热切,连称呼都改了:“费老师,您别急着走,我这儿有个新改编想法,正想跟您说道说道,您给把把关。”
费声福本打算赶去西单拜访一位老画手,见陈征眼里亮得象藏了星光,便笑着坐回沙发上:“哦?你这下册还没画完,又有新的创作想法了?快说说,是想找新题材,还是想改老本子?”
会计可能还有事,接下来的话题他也参与不了,于是站起来告辞离开了。
小屋里只剩他们俩,煤炉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响得愈发真切,象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艺术讨论伴奏。
陈征送走了会计,关好门,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一本蓝皮连环画,封面印着《 》,正是前几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版本,封面上“致敬”的红字格外醒目。
“这书是前两天,从中院马大姐家那个宝贝孙子小萝卜头手上看到,我借过来看了看。”
他把书推到费声福面前,指尖点着封面,“费老师,您再翻翻这书,是不是觉得有点……太‘硬’了?”
费声福拿起连环画,随手翻了几页,眉头微微挑起:“这可是当年的畅销书,当时人人都爱看,内容和思想上没毛病。就是……”他顿了顿,翻到兄妹分离的章节,“你还别说,这儿写得太潦草了,就一句‘兄妹被迫分离,立志投身g’,跟记流水帐似的,一点滋味都没有。”
陈征觉得费编辑可能有顾忌,所以说的还是有点避重就轻。毕竟是前几年风云岁月里面出的作品,首先强调的是正确性,其他的都得靠后。所以作品的可读性可想而知。
“可不是嘛!”陈征往前探了探身,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感触,“您看这一整本书,全是‘坚守信念’的口号,人物的刻画不够丰富,显得单薄,跟纸片儿似的,除了一腔热情,没有突出出来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情感。我估计老百姓看了第一感觉就是,‘这样的人物……’。”
他翻到小人书中一幅连环画的其中一个场景,画面里角色呐喊,脸上只有坚毅,没有丝毫畏惧或牵挂:“费老师,你看那会儿对故事的刻画,确实有优点。但是情节上,太注重宣传的作用。
可现在不一样了,新时代,新思潮,环境变了,思想也活泛了,老百姓想看点真的——想看人在那些岁月里的牵挂,想看兄妹分离的疼,想看战友之间的暖,不只是空洞的呐喊。”
费声福摩挲着连环画的封底,若有所思:“你是想……重新改编这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