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约莫一个小时,舒雁见陈征腿上的棉毯有些滑,便停下脚步,帮他拢了拢,又道:“咱们找个地方歇会儿吧,晒晒太阳,喝点水,吃点东西。”
陈征点头应下,舒雁推着车走到一棵粗壮的松柏下,树下有几张青石长椅,干干净净的。
她扶着陈征从三轮车上下来,慢慢坐到长椅上,又把棉毯盖在他腿上,才从布兜里掏出橙子罐头和酥皮点心,打开罐头盖,一股清甜的果香扑面而来,橘瓣浸在琥珀色的糖水里,晶莹剔透。
“这次我给你带的罐头,甜着呢,报纸上说这罐头能补维生素。”舒雁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瓣橙子,递到陈征嘴边。
陈征愣了愣,随即张嘴吃下,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竟然让他觉得带着暖意,连忙笑着点头:“好吃,比商店里卖的水果甜多了。”
“那当然,这是我爸出差带回来的,平时都舍不得吃,这回让我偷偷给拿出来了。”舒雁眼里带着笑意,自己也夹了一瓣吃下,又递过一块酥皮点心,“再吃块点心,垫垫肚子。”
点心是稻香村的枣泥酥,外皮酥软,内里甜而不腻,带着浓郁的枣香。
两人坐在松柏下,晒着暖阳,分享着点心和罐头,偶尔轻声交谈,话语间满是轻松惬意。
陈征给舒雁讲高原的星空,夜里的星星亮得象要掉下来,伸手就能碰到;讲和战友一起开着卡车过雪山,遇到过的藏羚羊,听过的牧民歌谣……
舒雁则给他讲和室友一起去食堂打饭,最爱的是白菜炖豆腐,偶尔能吃到肉菜就觉得格外满足…………
阳光渐渐西斜,落在两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风轻轻吹过,松柏枝叶沙沙作响,偶尔有落叶飘下,落在陈征的肩头,舒雁伸手轻轻拂去,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肩膀,两人都愣了愣,脸颊微微泛红,随即又默契地移开目光,轻声笑了起来,那份朦胧的情愫,在暖阳清风里悄悄蔓延,温柔又真切。
歇了片刻,两人起身继续逛,舒雁推着陈征往公园深处的书院旧址走去。
那是一处青砖灰瓦的院落,透着古朴的书香气息,院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写着“北海书院旧址”,字迹斑驳却依旧清淅。院内种着几株腊梅,花苞比院外的更饱满,院墙边爬着干枯的藤蔓,青砖地面干净整洁,偶尔有游人在院内驻足观赏,低声交谈。
刚走进书院院门,就听见一阵轻快的笑语声从院内深处传来,接着便看见一行人走了出来,三男两女,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整洁体面的衣裳,男生多是中山装或夹克,女生穿着毛衣和列宁装,脸上带着大学生特有的意气风发,眼神里透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
舒雁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儿碰见自己燕大的同学。不是同班同学,是高年级的学长学姐,都是学校的积极分子。而且大多都是早两年推荐上的大学。
为首的男生叫李伟,家境优渥,父亲是机关干部,母亲在国营大厂当领导,他自己长得也算俊朗,平日里在班里颇受瞩目,对舒雁更是格外殷勤,明里暗里都透着追求的意思,只是舒雁一直对他淡淡的。
他一眼就看见舒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惊喜:“舒雁,你也来了?昨天约你,你还说没时间?”
舒雁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两声,笑了笑,做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李同学,张同学,你们也来逛公园?昨天你问的时候,我确实没时间。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李伟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舒雁身旁的陈征身上,当他看清陈征坐在三轮车上,双腿盖着棉毯,手边还靠着两根枣木拐杖时,眼神里立刻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带着试探:“舒雁,这位是……你的亲戚吗?”
其馀几个同学也围了上来,其中穿红色毛衣的女生叫张敏,是班里出了名的爱攀比、爱嚼舌根,家境也不错,一直暗地里和舒雁较劲,见舒雁身边跟着个伤残人士,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眼神在陈征身上上下扫了一圈,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舒雁,这位同志看着腿脚不太方便吧?你们这是……一起逛公园?”
旁边的两个男生也跟着打量陈征,眼神里满是好奇和轻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轻声对身边人嘀咕:“舒雁怎么跟个残疾人一起逛公园?刚才好象看起来两个人还挺亲热呢,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舒雁和陈征听见。
舒雁察觉到他们眼神里的轻视和话语里的不尊重,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愠怒,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却还是强压着情绪,语气坚定地介绍:“这是陈征哥,我家胡同里的邻居,也是一名退伍军人,他是高原上的汽车老兵,腿脚是因公受伤的。”
她特意加重了“退伍军人”和“因公受伤”几个字,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尊重,试图让同学们收敛轻视。
陈征坐在三轮车上,神色坦然自若,既没有因为对方的打量而局促不安,也没有因为轻视而恼羞成怒,只是淡淡抬眼看向几人,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像看一群不懂事的孩子,眼神里透着几分疏离和洒脱。
他看得明白,这几个这个年代的大学生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家境,骨子里满是优越感,对他这样的身体条件,难免带着偏见和轻视。这很正常,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光和态度,根本不会当回事。
别人愿怎么看怎么看,愿怎么想怎么想,又碍不着他的事儿。他们高看,不会让他多吃一口肉,他们低看,也不会让他生活过得更艰难。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
李伟显然没把舒雁的话放在心上,当他听到舒雁说这个坐轮椅的人只是邻居,眉头皱得更紧了。
语气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的劝解,实则满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舒雁,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你毕竟是燕大的大学生,身份不一样,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你可不能随便跟什么人都来往?要是被老师或者其他同学看见,多影响你的名声啊?传出去也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