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李磊攥紧了手里的旧手电,光束在浓稠的黑暗里劈开一条微弱的光路,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土石路。他住在太行山深处的李家坳,下午去山那头的镇上中学取录取通知书,回来时错过了最后一班班车,只好硬着头皮走这几十里山路。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吞没,四周是墨一般的黑。山风穿过两侧黑黢黢的林子,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远处不知什么动物的嚎叫,悠长而凄厉,听得人心里发毛。李磊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脚步,心里默念着爷爷说过的话:“走夜路,别回头,一直朝前走。”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身后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沙…沙…沙…”
不是风吹树叶,也不是野兽跑动。那声音很有规律,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拖着脚步在地上摩擦,而且……越来越近。
李磊心里咯噔一下,握紧了手电。他不敢贸然回头,只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
可那“沙沙”声,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距离似乎并没有拉远。
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对抗某种无形的压力,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将手电光朝着声音来处扫去。
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身后十几米外的山路。
空无一人。
只有被风吹动的荒草,和地上自己刚刚跑过时扬起的些许尘土。
李磊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吓自己。他转回头,准备继续赶路。
可就在他转回头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手电光束即将移开的边缘,路旁的阴影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心脏狂跳,再次猛地将手电光甩回去!
这一次,他看清了。
就在他身后不到十米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分不清颜色的、破旧宽大衣服的人,背对着他,面朝着李磊来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人的身形有些佝偻,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
李磊吓得魂飞魄散,手电光都晃了几下。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强忍着尖叫的冲动,颤抖着声音问:“谁?谁在那里?”
没有回应。那个人依旧背对着他,纹丝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山风更冷了,吹得李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敢再多待,也顾不上礼貌,转过身,发足狂奔!
“沙…沙…沙…”
那诡异的摩擦声,再次响了起来!而且,就在他身后极近的地方!
李磊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那个人,还在!距离他只有五六米远!
但恐怖的是,那个人不再是静止的,他正在移动!而他移动的方式……
他不是在往前走,而是在……倒着走!
面朝着李磊来的方向,身体却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僵硬而协调的姿态,向后倒退着行走!速度竟然不比李磊慢多少!他的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随着倒退微微晃动,那双脚交替向后迈步,发出那令人牙酸的“沙沙”摩擦声。
李磊的头皮瞬间炸开!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爆发出全部的潜力,拼命向前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山路两旁的树木像鬼影般飞速后退。
可无论他跑得多快,那个倒着走的怪人,始终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五六米处,不靠近,也不远离。那背对着他的身影,在摇晃的手电光束中,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和死寂。
更让李磊毛骨悚然的是,他隐约感觉到,那个倒着走的怪人,那被乱发遮盖的、面朝他来时的方向的脸……似乎……正在看着他?即使隔着一个后背的方向,他也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粘稠的注视感!
“滚开!别跟着我!”李磊带着哭腔嘶吼,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后扔去。
石头穿过那人的身体……不,是那人以一种非人的敏捷,在石头即将碰到他的瞬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微微“飘”开,避了过去,倒退的步伐没有丝毫紊乱。
物理攻击无效!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李磊。他不敢再回头,只能拼命跑,朝着记忆中村子的方向。汗水混合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就在他几乎力竭,脚步开始踉跄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灯火!是村子!李家坳就在山脚下!
希望重新燃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
就在他即将踏入村口石板路的那一刻,身后的“沙沙”声,突然停了。
李磊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他扶着老槐树,鼓起勇气,最后一次回头。
手电光下,那个倒着走的怪人,就停在村口外几步远的地方,依旧背对着他,面朝着黑暗的山路。
他……不进村?
就在李磊稍微松了半口气的时候,那个怪人,动了。
他保持着倒退的姿势,开始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李磊的呼吸停滞了,眼睛瞪得巨大,死死地盯着。
那怪人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扭曲的弧度,慢慢地、慢慢地转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乱发下掩盖的……下巴?然后是嘴、鼻子……
当手电光终于照亮那张转过来的“脸”时,李磊的思维彻底空白,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结了他每一根神经。
那张脸……
没有五官!
不,或者说,那上面布满了五官的轮廓,但位置全是错的!本该是嘴巴的地方,长着一只紧闭的眼睛;本该是鼻子的位置,是一个扭曲的、像是耳朵的孔洞;而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而这张混乱、扭曲、非人的“脸”,正“对着”李磊。
紧接着,那位于下方、本该是嘴的位置的那只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死鱼肚般的惨白。
然后,那只“嘴”(位于额头附近的一个裂缝)缓缓张开,发出了一种像是无数碎片摩擦的、非人的声音:
“看……到……你了……”
李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进村子,疯狂地敲打着最近一户人家的门。
后来,闻声出来的村民只看到瘫软在地、语无伦次的李磊。村口老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地上几道奇怪的、像是有人倒着行走拖出来的、浅浅的痕迹,很快就被夜风吹起的尘土掩埋。
李磊病了一场,高烧不退,胡话连连,总是尖叫着“倒着走的脸!”“他在看我!”。
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听后,抽着旱烟,沉默良久,才幽幽地说:“山里有种东西,叫‘倒路鬼’,它背着身,倒着走,用背对着你,脸朝着它来的地方。它不是在跟着你……它是在把你,往它来的那条‘死路’上引啊……”
“那……那张脸……”李磊的父亲颤声问。
老人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晦暗不明:“那不是它的脸……那是它上一个‘引路人’的脸……被它夺走了,安在了自己身上。”
病床上的李磊听到这话,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从此,他再也不敢走夜路。而每当夜深人静,他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总觉得窗外黑暗中,有一个背对着他、缓缓倒行的身影,而那张混乱扭曲的“脸”,正隔着窗户,无声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