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城西官道上,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御史中丞郑清之率百余骑疾驰而来,旌旗招展中透着文官的矜持与权臣的威势。城门口,泗州通判周世昌早已躬身等候,见马队至,连忙上前。
“下官周世昌,恭迎郑中丞!”
郑清之勒住缰绳,并不下马。他年约四十,面皮白净,三绺短须修得整齐,一身绯色官袍在晨光中格外醒目,与周遭武将的甲胄形成鲜明对比。他身后跟着二十余名御史台属官,还有五十名殿前司军士——领队的是一位陌生将领,面色冷峻,盔甲上饰有史府的标记。
“张都督何在?”郑清之的声音平淡,带着文人特有的抑扬顿挫。
“张都督正在帅府处置军务,命下官在此迎候中丞。”周世昌赔笑道,“中丞一路劳顿,请先至馆驿歇息,下官已备好……”
“不必。”郑清之打断他,“本官奉旨查案,岂能先顾享乐?带我去见辛弃疾。”
周世昌脸色微变:“这……辛将军正在整军,是否容下官先行通报?”
“整军?”郑清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泗州围解已三日,还整什么军?莫非心中有鬼,在销毁证据?”他一抖缰绳,“带路!”
周世昌不敢多言,只得引路。郑清之率队入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街道两旁百姓探头张望,又迅速缩回——这般阵仗,明眼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辛弃疾的营地设在城西校场。郑清之到时,正见北军将士在操练。虽甲胄不全,阵型却严谨,喊杀声震天。魏胜在队前示范刀法,一柄卷刃的朴刀在他手中虎虎生风。
“停!”郑清之高声道。
操练声戛然而止。数百双眼睛齐齐望来,目光中带着警惕。魏胜收刀而立,粗声问道:“来者何人?”
“大胆!”郑清之身后属官喝道,“此乃御史中丞郑大人,奉旨查案,还不跪迎!”
魏胜嘴角抽动,正要发作,辛弃疾已从营帐中走出。他一身青布戎装,未着甲胄,朝郑清之抱拳:“末将辛弃疾,见过郑中丞。”
郑清之端坐马上,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名震北地的将军。辛弃疾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姿如松,眼神沉静,自有一股凛然气度。郑清之心中暗忖:难怪史相如此忌惮此人,确非等闲。
“辛将军,”郑清之终于下马,“本官奉枢密院令,彻查北援先锋军军械来源、损耗情况。请将军配合。”
“末将自当配合。”辛弃疾侧身,“中丞请。”
郑清之率属官入营,那名殿前司将领则指挥军士散开,把守营地各处出入口。魏胜、赵邦杰等北军将领见状,皆面露怒色,却被辛弃疾以眼神制止。
中军帐内,郑清之径自走到主位坐下,辛弃疾立于下首。属官捧上文书,郑清之展开念道:“据查,北援先锋军所用‘猎隼弩’、‘霹雳火’等军械,皆非朝廷制式,疑为私造。着御史中丞郑清之,赴泗州详查。若查实私造军械,按律严惩。”
念罢,郑清之抬眼:“辛将军,有何话说?”
“回中丞,”辛弃疾神色平静,“猎隼弩乃末将在山东时,缴获金军之物。金军亦善制弩,此事有缴获文书为证。至于火药,确是军中工匠试制,然皆为抗金之用,且分量有限,不及朝廷霹雳炮十一。”
“试制?”郑清之挑眉,“军中工匠何在?本官要亲自问话。”
“工匠墨工、炎生,已于三日前染疫病故。”辛弃疾面不改色,“尸身已焚化,骨灰暂存城外寺庙。”
郑清之眼中寒光一闪:“这么巧?”
“战乱之地,疫病流行,也是常事。”辛弃疾道,“中丞若不信,可查验营中军士,染疫者不下数十人。陆知州、周通判皆可作证。”
帐内一时沉默。郑清之手指轻叩桌案,忽然问:“听闻将军在隐曜谷时,曾得一批前朝遗物,其中似有军械图谱?”
辛弃疾心头一凛,面上仍镇定:“末将确在隐曜谷得一密室,内有兵书数卷,已悉数上交张都督。至于军械图谱,并未见过。”
“哦?”郑清之似笑非笑,“那将军怀中时常揣着的那枚铁牌,又是何物?”
这话如惊雷炸响。辛弃疾袖中手指微紧,怀中铁牌竟隐隐发烫——郑清之如何知道自己有铁牌?此事除苏青珞外,应无人知晓才对。
“不过是一枚护身符罢了。”辛弃疾缓缓道,“家母所遗,让中丞见笑。”
“护身符?”郑清之起身,踱步至辛弃疾面前,“可否借本官一观?”
辛弃疾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铁牌。铁牌在帐内昏暗光线下泛着幽暗光泽,表面纹路错综复杂,确不似寻常物件。郑清之接过,仔细端详,眼中闪过异色。
“这纹路……”他喃喃道,忽然抬头,“辛将军可知,此物与宫中一件旧物极为相似?”
“末将不知。”
“那是哲宗朝时,司天监所制‘星象牌’,用以推演天象。”郑清之将铁牌递还,语气意味深长,“不过那套星象牌早已失散,没想到竟有一枚流落北地。将军好机缘。”
辛弃疾接过铁牌,掌心已沁出冷汗。郑清之这番话,明着是说铁牌来历,暗里却在暗示——你辛弃疾所得,恐怕不止这铁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中丞说笑了。”辛弃疾将铁牌收回怀中,“此物若真是前朝遗宝,末将当上交朝廷。”
“不急。”郑清之摆手,“本官此行主要查军械。既然工匠已故,便请将军带本官去查看现存军械,一一造册登记。”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