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战事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蔓延开来,恐慌与愤怒的情绪交织。朝堂之上,主战派的声势达到了顶点,要求严惩北燕、即刻全面北伐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然而,就在这同仇敌忾的氛围中,一股不和谐的音调再次响起。
翌日大朝会,气氛肃杀。兵部、枢密院接连汇报了边境最新态势和调兵遣将的情况,镇北将军已成功将北燕骑兵阻滞在云州腹地一处名为“黑石谷”的险要地带,双方正在激烈对峙,援军也在星夜兼程赶往战场。
就在群情激昂,认为当一鼓作气反击之时,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儒,再一次手持玉笏,昂然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冷静”,“北燕犯边,掠我疆土,杀我百姓,罪不容诛!然,臣要弹劾一人,正是因其处置不当,乃至酿成今日边关之祸!”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周廷儒身上,又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武官队列前列,面色沉静的林凡。
皇帝慕容明眉头微蹙:“周爱卿,你要弹劾何人?又与边关之祸有何干系?”
周廷儒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射向林凡,朗声道:“臣要弹劾的,正是武德司都指挥使、忠献侯林凡!”
他不等众人反应,便连珠炮般说道:“其一,玩忽职守,情报滞后!武德司专司侦缉中外,刺探敌情,然北燕五万大军调动,直至兵临城下,攻陷隘口,我军方得知讯息!若武德司能早些探得消息,何至于飞云隘失守,数千将士殉国,百姓遭此涂炭?此乃林凡失职之罪一也!”
“其二,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据臣所知,那飞云隘守将赵破虏,性情鲁莽,有勇无谋,此前便曾因冒进受过申饬!如此将领,却被置于边防要冲,林凡身为侯爷,兼领武德司,对边将考核负有监察之责,却未能察觉此隐患,以致要害之地落入敌手!此乃失职之罪二也!”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廷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诛心之论,“臣怀疑,林凡或有养寇自重之嫌!此前北燕内乱,慕容恪败逃,正是我大夏北上良机,林凡却一味强调稳妥,拖延时机,致使拓跋峰得以稳固内部,方有今日边关之祸!臣不得不问,林凡屡次阻挠北伐,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另有所图?”
“养寇自重”!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太极殿中!这已不是简单的弹劾,而是近乎谋逆的指控!殿内瞬间哗然,无数道或震惊、或怀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林凡。
雷豹在后面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非在朝堂之上,他早已冲上去将周廷儒撕碎。王狗剩也是脸色铁青,拳头紧握。
龙椅上的慕容明,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目光如电,扫过周廷儒,又看向林凡。
林凡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指控,脸上竟无一丝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平静地等待着周廷儒说完。
直到殿内因这石破天惊的指控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时,林凡才缓缓出列,对着御座躬身一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陛下,周御史言辞凿凿,指控臣三大罪状,臣,一一回应。”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因激动而有些潮红的周廷儒:
“周御史言臣情报滞后,致使飞云隘失守。敢问周御史,北燕大军调动,乃最高军事机密,拓跋峰为此次偷袭蓄谋已久,遮掩极严。我武德司安插在北燕上京的暗探,已于五日前冒死传出北燕可能有异动的警示,此条信息,已按程序呈送枢密院及兵部备案。敢问周御史,可曾查阅?至于具体进攻时间、路线,若武德司能事事料敌于先,那北燕早已是我大夏囊中之物,又何须今日在此争论?”
他这话一出,兵部尚书和枢密使都微微颔首,他们确实收到了武德司关于北燕异动的提醒,只是无法精确到具体目标。
“其二,周御史言臣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指责飞云隘守将赵破虏。”林凡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赵破虏将军,出身寒微,十五岁从军,戍边二十载,大小百余战,身上伤痕累累!飞云隘之战,他以一千兵力,面对五万敌军精锐,血战一日夜,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麾下将士无一人投降,全员殉国!此等忠烈勇将,在周御史口中,竟成了‘有勇无谋’、‘性情鲁莽’之辈?敢问周御史,你可曾去过边关?可曾见过将士们是如何用血肉之躯守卫国门的?若无这些‘鲁莽’之辈在前线拼死抵抗,周御史安能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肆意污蔑忠魂?”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沙场特有的铁血之气,震得殿瓦嗡嗡作响。许多经历过战事或家中子侄在边关的武将纷纷动容,看向周廷儒的目光充满了不善。就连一些文官,也觉得周廷儒此言过于刻薄。
周廷儒被林凡的气势和话语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强辩道:“你……你休要混淆视听!赵破虏或许忠勇,但其能力不足以守飞云隘乃是事实!”
“事实?”林凡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转向御座,“陛下,臣要说的第三点,便是周御史所谓‘养寇自重’的诛心之论!”
他目光扫过殿内群臣,声音清晰而坚定:“北燕内乱,慕容恪败逃,确是良机。然当时慕容恪下落不明,拓跋峰虽胜却损失不小,国内人心未附。若我大夏仓促北伐,胜负难料,更可能促使北燕内部暂时团结,一致对外。所谓‘拖延时机’,实则是为了更稳妥地积蓄力量,等待最佳时机!此乃陛下与枢密院、兵部共同定策,何来臣‘阻挠北伐’一说?周御史将此国策归于臣一人之身,究竟是质疑臣,还是质疑陛下的决断?”
这一记反击,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质疑皇帝决策的高度!周廷儒顿时冷汗涔涔,连忙躬身:“陛下!臣绝无此意!臣只是……”
“只是什么?”林凡步步紧逼,目光如刀,“只是凭借臆测,便在国难当头之际,不顾大局,构陷前线正在浴血奋战的将领?周御史,你口口声声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可你的所作所为,除了扰乱人心,拖慢应对速度,让亲者痛仇者快之外,还有何益处?若前线将士得知,他们在舍生忘死抵御外敌之时,朝中竟有重臣在背后如此诋毁他们的主帅,该是何等心寒?”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更占据了道义制高点,将周廷儒彻底逼入了死角。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面如死灰的周廷儒,又看看昂然而立、气势逼人的林凡。
“够了。”
皇帝慕容明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冰冷地扫过周廷儒:“周爱卿,关心国事是好,但需言之有物,持之有据。风闻奏事,亦不可捕风捉影,危言耸听!林爱卿之功过,朕心中自有衡量。值此国难之际,朕希望众卿能同心协力,共御外侮,而非在此内耗!”
“臣……臣知罪!”周廷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皇帝虽然没有明着处罚,但这番训斥,已让他颜面扫地,威信大损。
“退朝!”皇帝拂袖而起,显然心情极为不悦。
散朝后,官员们鱼贯而出,许多人看向林凡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与复杂。经此一役,周廷儒算是彻底栽了,而林凡的地位,则更加稳固。
林凡面无表情地走出太极殿,雷豹和王狗剩立刻围了上来。
“侯爷,刚才真是痛快!那老匹夫脸都绿了!”雷豹兴奋地低语。
王狗剩却低声道:“侯爷,周廷儒此次发难,时机如此巧合,背后恐怕……”
林凡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想到了。周廷儒虽然固执,但并非毫无头脑,选择在边境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发难,若说无人指使或怂恿,他是不信的。赵王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先回衙门,边境的情报更重要。”林凡压下心中的思绪,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然而,就在他刚回到武德司衙门,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一名风尘仆仆、身上带着多处伤痕的武德司密探,被两名亲卫搀扶着,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他的书房。
“侯……侯爷!”那密探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看到林凡,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被血浸透大半的密信,“……千户他们……得手了……情报……重要……”
话未说完,他便力竭晕了过去。
林凡心中一震,一个箭步上前接过那封染血的密信!
他迅速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成,还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
“侯爷,已查明!北燕此次入寇,乃佯动!台部,实为拓跋峰亲率八万精锐,借道柔然故地,迂回千里,目标直指……幽州!预计五日内抵达幽州外围!台部为疑兵,意在吸引我军主力于云州!幽州……危矣!”
看着信上的内容,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佯动!迂回!目标幽州!
拓跋峰真正的杀招在这里!好一招声东击西!若是幽州有失,整个大夏北方防线将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快!备马!即刻进宫!”林凡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抓着那封染血密信,如同抓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冲向门外。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压顶。
一场真正的风暴,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