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她再也没有回来。
当黑暗散去,当硝烟落定。
战场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倏忽不见了。
白珩……也不见了。
只有在那个深坑的边缘,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
静静地躺着一缕……被烧焦的、淡紫色的碎发。
还有几滴,尚未干涸的……碧血。
“……”
镜流的手指,深深地嵌入了窗棂的木头里。
“咔嚓。”
木屑纷飞。
现实的痛感让她从回忆中惊醒。
她大口喘息着,黑纱下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魔阴身那股熟悉的、想要撕碎一切的躁动,再次在血管里翻涌。
恨。
好恨啊。
恨那个怪物,恨那个无力的自己。
“……大姐姐?”
一个软糯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身后响起。
镜流猛地回头。
只见白露正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举着那个刚才给宆倒糖水的壶。
“你……你看起来……好象很渴?”
白露有些害怕地看着镜流那紧绷的背影,但还是鼓起勇气,倒了一杯糖水,递了过去。
“这个……很甜的。”
“喝了……心情会好一点。”
镜流看着那杯水。
看着那双清澈的、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
那是白珩的眼睛。
但那里面……没有了那个飞扬跋扈的飞行士,只有一个胆小却善良的小医生。
她回来了。
但她……也不再是她了。
镜流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水。
温热的。甜的。
就象当年那个午后的酒一样。
“……谢谢。”
镜流仰起头,将那杯糖水一饮而尽。
甜味在舌尖化开,压下了喉咙里的腥甜,也压下了心底那股翻涌的魔阴。
她放下杯子,看着白露。
这一次,她没有再叫那个名字。
她只是伸出手,帮白露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的医术,很好。”
镜流轻声说。
“……一定要……好好长大。”
替那个……永远停在最美年华的傻瓜,好好活下去。
——————
镜流的这句话,轻得象是一声叹息,却重得象是一个承诺。
白露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她不太明白这个奇怪的大姐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甚至有点伤感。但她能感觉到,那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危险气息消失了。
“哦……哦!那当然!”
白露挺了挺小胸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但还是习惯性地傲娇了一下,“本小姐可是要长很高的!还要成为最厉害的龙尊!”
镜流看着她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苦涩终于淡去了一些。
她转过身,重新将自己裹进了那层冰冷的黑色外壳里。
“景元既然没事了,我也该走了。”
她没有道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众人——紧张的彦卿、担忧的列车组、还有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丹恒。
最后,她的视线在丹恒身上停留了一瞬。
“……别死了。”
镜流留下了这三个字。
然后,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太卜司的夜色中。
“呼……”
彦卿直到确认镜流的气息彻底消失,才敢长出一口气,整个人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要拆了这里……”
“她不会的。”
丹恒低声说道。他看着镜流消失的方向。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这里能好好的。”
——————
夜深了。
太卜司给列车组安排了客房。
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刚才镜流看白露的眼神,一直在他眼前晃。
一个在轮回中遗忘一切,天真地活着。
一个在魔阴身中自我折磨,背负着所有记忆流浪。
一个在神策府中画地为牢,守着最后的承诺。
还有一个……
宆想起了刃。
“睡不着?”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穹抱着他的枕头,从另一张床上探出头来。这家伙睡觉也不老实,头发乱得象个鸡窝。
“……嗯。”宆应了一声。
“是不是伤口疼?”穹立刻紧张起来,就要爬起来开灯。
“不疼。”宆赶紧制止他,“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穹趴在床沿上,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想那个冷冷的大姐姐?还是想那个……白珩?”
宆愣了一下。
“你知道?”
“我又不是傻子。”穹撇撇嘴,“那个大姐姐看白露的眼神,还有你之前看她们的眼神……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但我能感觉到。”
“小白露……对那个大姐姐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嗯。”宆点点头,“很重要。过去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那就好。”
穹突然笑了,他重新躺回去,拉好被子。
“只要人还在,就好。”
“虽然……可能不记得了,虽然变成了小孩子……”
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淅。
“但只要还能见到,还能说话,还能喝她递过来的水……”
“这就已经……很好了吧?”
宆怔住了。
只要人还在……就好吗?
是啊。
比起那个对着墓碑哭泣的结局,比起那个人死后一点念想都没有的虚无。
现在的白露,能跑能跳,能生气能笑,能给镜流倒一杯糖水。
这难道不是……一种奇迹吗?
虽然是创建在痛苦和牺牲之上的奇迹。
虽然是……错误的奇迹。
但对于镜流来说,那一刻的甜,或许能支撑她再走过漫长的、冰冷的黑夜。
“……你说得对。”
宆闭上了眼睛。
“睡觉吧。”
“恩。晚安,另一个我。”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