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是黏稠的。
不仅仅是因为湿度。那是一种混合了海水、腐朽的珊瑚以及某种……正在苏醒的、庞大生命力的味道。每吸一口气,肺叶都象是在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沉重得让人想要咳嗽。
宆走得很慢。
那个淡紫色的光蛋壳——符玄给的“避厄”法阵——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收缩、膨胀,散发着恒定的温热。这玩意儿简直太智能了,智能到有点多管闲事。它把外界那些带着侵蚀性的虚数能量挡得严严实实,但也象个高音喇叭一样,时刻向周围宣告着:“看啊!这个人的血条正在报警!”
“小心脚下。”
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紧接着是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宆的手肘。
“这块石头有点松。”穹低头盯着地面,那专注的劲头仿佛在拆解什么复杂的机关,“要不……我背你?”
宆:“……”
他隔着那层紫色的光膜,无奈地看了穹一眼。
自从刚才那个光罩弹出来之后,这只灰毛就彻底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他的棒球棍也不扛着了,而是紧紧握在手里,金色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每一块可能绊脚的石头、每一滴可能落下的水珠。
宆摇了摇头。他还没虚弱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
他把手贴在光膜内侧,轻轻推了推穹的手臂,示意自己能行。
队伍在沉默中前行。
两侧是高耸入云的水壁,深蓝色的海水被无形的伟力阻隔在外,隐约能看到巨大的黑影在水墙深处游弋。阳光通过厚重的水体折射下来,在满是青笞和藤壶的废墟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美得惊心动魄,也静得令人心慌。
“这就是……持明族的故土吗?”
三月七抱着相机,声音压得很低,象是怕惊扰了这里的沉睡者。
“好多……蛋?”
她指着路边。
在那些断裂的白玉廊柱之间,在废墟的缝隙里,生长着许多像莲花一样的底座。而在底座中央,托举着一颗颗散发着柔和珍珠白光晕的球体。
那是持明卵。
它们在昏暗的废墟中呼吸着,一明一灭,象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那是轮回。”
丹恒停下脚步。他看着那些卵,青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柔和的白光。
“持明族没有父母。死后我们在这些卵中重塑肉身,遗忘过去,然后……破壳而出。”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悲喜。但那只握着长枪的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杆。
宆看着那些卵。
这就是“不朽”的代价。没有死亡,也就没有新生。只有永恒的、螺旋上升的重复。
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
那不是生理上的眩晕。那是……共鸣。
他口袋里的那根羽毛笔——突然变得滚烫。它似乎感知到了这里弥漫的、数千年来无数持明族轮回时逸散出的庞大记忆碎片。
“嗡……”
宆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一下。
他仿佛看到了……火。
不是现在的海水,而是漫天的火海。
巨大的龙影在云端悲鸣,血雨腥风。一个白发的女人在狂笑,剑光如雪。一个白发的匠人在哭嚎,手里捧着破碎的血肉……
“唔!”
宆猛地闭上眼,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宆!!”
穹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是在宆晃动的瞬间,就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穹的声音里全是慌乱。他看着那层依然坚挺的紫色光罩,又看着宆苍白的脸色,急得额头冒汗。
“该死……这地方就不该让你进来!”穹咬着牙。
宆靠在穹的肩膀上,那种坚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让他从那些混乱的幻象中挣脱了出来。
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
云上五骁?
过去的“幻影”吗?
“……没事。”
宆在穹的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
“骗人。”穹红着眼框,“你都在发抖。”
“真的……没事。”
宆强撑着站直身体。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因为……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道路的尽头,那座宏伟的、半淹没在水中的宫殿废墟之上。
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正盘踞在那里。
到了。
建木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