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一语成谶。
仅仅十馀日,又一座边城陷落的噩耗,伴随着溃兵的哀嚎,传回了边军总营。
“废物!一群废物!”
总军大帐内,身穿明光铠的边军总兵卫猿须发戟张,将手中的战报狠狠摔在跪伏于地的败军之将脸上。
“武威边城!驻军数千!竟然被不到五百的鞑子前锋,十天就打破了?”
“你们的兵是纸糊的?你们的刀是木头削的吗,啊?!”
跪在下面的武威将军面如死灰,额头冷汗涔涔,声音发颤。
“大帅息怒!末将……末将已拼死抵抗!”
“实在是……实在是鞑子太过凶悍,冲锋起来如山崩地裂,我军……我军未及接战,战马已惊……”
“放屁!”卫猿怒极。
“分明是尔等平日懈迨,疏于操练,只顾吃喝嫖赌!以至于临阵腿软!”
“来人!把这几个丢城失地的废物,给我拖出去,斩了!以正军法!”
帐前亲兵轰然应诺,上前就要拿人。
武威将军几人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
“卫大帅!刀下留人!”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身着陈旧山文甲的老将,大踏步走入帐中,正是副总兵、镖旗将军李崇山。
他虽年过五旬,但步履依旧沉稳,目光锐利。
见到李崇山,瘫软的武威将军几人眼中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老李?”卫猿眉头紧锁,“这几个废物丢了武威城,按律当斩!你还要为他们求情?”
李崇山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败将们,叹了口气。
“大帅,鞑子凶顽,你我都曾在北疆与之交手,可曾讨到过多少便宜?”
“如今连失四城,敌军兵锋正盛,正是用人之际。”
“军法固然重要,但眼下稳定军心、抵御外侮更为急迫。”
“可否暂记其过,让他们戴罪立功?若再畏敌不前,二罪并罚不迟。”
卫猿胸膛起伏,盯着李崇山看了片刻,又看看地图上四座画了圈的边城,无奈挥退亲兵。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革去武威将军本职,降为校尉,留于李将军麾下听用!若再有无能表现,定斩不饶!”
“谢大帅不杀之恩!谢李将军!”武威将军几人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随即被带了下去。
帐内只剩下卫、李二人及几名高级将领。
气氛却更加凝重几分。
“老李,局势不妙啊。”
卫猿走到巨大的边防舆图前,“鞑子来势汹汹,连战连捷,我军士气已堕。”
“再丢城池,恐怕军心彻底涣散,这北境防线……就真要崩了。”
李崇山也走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视,最终停在一点上。
“鞑子连破数城,需得休整补给。”
“下一处兵锋所向,必是此地——”
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一个重要的关隘。
正是黑水边关的白玉边城。
“白玉边城,此地乃我军北线枢钮,万不能有失。”
“必须增派精锐,囤积粮草,死守此地,打一场硬仗,方可重振我军士气,挫敌锋芒!”
他顿了顿,转身看向卫猿,抱拳道,“大帅,末将愿亲赴白玉边城坐镇,督防战守!请大帅下令!”
卫猿看着这位与自己同生共死多年的老伙计,重重一拍他的肩膀。
“好!老李,白玉边城,就托付给你了!务必给我守住啊!”
“末将领命!”李崇山肃然应道。
这时,旁边一位掌管文书的总督司低声提醒,“二位大帅,白玉边城侧翼,还有一处黑水边城,是否也需加派兵马协防?以免鞑子分兵迂回?”
卫猿与李崇山闻言,几乎同时看向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标记着“黑水边城”的小点,随即又几乎同时移开了目光。
李崇山摆了摆手,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
“黑水边城?那里地僻民贫,城墙低矮,驻军不过两百老弱,鞑子若真分兵去打那里,反倒好了。”
他手指敲了敲白玉边城的位置,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正好能为白玉边城多争取几日布防时间,传令下去,所有兵员、粮草、兵器,优先保障白玉边城。”
“黑水边城……不必理会。”
翌日,黑水边城。
“果然是这样”
宁远望着空荡荡的城外旷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那雾气瞬间被寒风吹散。
“总营那边,是打定主意把这里当弃子了?”
薛红衣的目光扫过城内,几百名面黄肌瘦的黑水边军,裹着破旧的袄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粉拳紧握的咯咯作响。
“同为边塞要冲,鞑子不是瞎子,怎会不知这里城矮兵弱,易攻难守?”
“我想不通,他们怎能如此轻易就舍弃?难道这数百将士的命,这背后几个郡县数以万计的百姓,在他们眼里就一文不值?”
宁远侧过身,伸手,温柔地拂去薛红衣肩甲上积聚的雪花,指尖最后轻轻捏了捏她冰凉的鼻尖。
“媳妇儿,你还没看明白吗?”宁远冷笑,“他们不是轻易舍弃,而是故意舍弃。”
“故意?”薛红衣瞳孔微缩。
宁远点头,望向城墙外那片死寂的冻土,仿佛能看见即将踏雪而来的鞑子重骑。
“他们正巴不得鞑子先来打这里,用黑水边城这副单薄的身板,为白玉边城拖上数日。”
薛红衣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远比这塞外的风雪更刺骨。
“他们……他们这是拿黑水边城上下所有人的命,去给白玉边城垫脚?!去换那几天时间?!”
“在他们眼中,这里的边军,这里的百姓,从来就不是人,”宁远的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冰锥,凿在薛红衣的心口上。”
“混帐!这帮蛀虫!屠夫!”薛红衣怒极,娇躯发颤,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粗糙的墙砖上。
拳头与砖石碰撞,发出一声闷响,白淅的手背瞬间见了红。
“红衣!”宁远眉头一拧,立刻抓住她受伤的手,用力握在掌心。
那手冰凉,且因愤怒而微微颤斗。
宁远温柔道,“别动气,天塌不下来,不是还有我在么?”
“你在又如何?”薛红衣抬眼看着宁语言,眸中水光潋滟,混杂着愤怒。
那不是对宁远的愤怒,而是那帮边军总营“连襟。”
“你再厉害,能凭空变出精兵强将,能硬扛住鞑子的铁骑冲锋吗?”
“武威边城,三千守军,据说装备无比精良,结果不也十天就城破了?”
“我们这里……”她环顾四周,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了。
宁远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手臂微一用力,将她轻轻带进自己怀里,用宽阔的胸膛和温暖的怀抱拢住她。
他下巴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沉稳地传入她耳中:
“别慌,谁说一定要硬扛?”
薛红衣在他怀中一僵,抬起泪光点点的凤眸,“你……真有办法?”
宁远嘴角浮现一丝自信。
“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薛红衣抓住宁远胸前的衣襟,急切追问。
宁远没有立刻回答,他松开她,转身再次面向城外苍茫的雪原。
食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墙砖。
片刻的沉默后,他敲击的手指蓦然停住。
只看见宁远眼中精芒一凝。
“敌人不向我们走来……”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薛红衣,一字一句道:
“我们便,主动向敌人走去。”
薛红衣愣住了。
主动进攻鞑子?
这开什么玩笑。
“让周大哥和胡巴他们,点齐我们最精锐的三百弟兄。”
宁远淡定道,“就在今晚,让总营那帮人瞧瞧,他们随手丢掉的干儿子,在我指挥下是如何创造这场奇迹的。”
薛红衣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虽然她不知道宁远到底有什么妙计,但一回头却发现下面兄弟们在听到宁远的计划,竟是直接开始筹甲准备了。
只看见周穷,胡巴,猴子三人率先走出,对着宁远抱拳。
“姑爷,我们性命就交给你了。”
宁远淡淡一笑,“你们的性命在你们手中,这场夜袭我承诺,一定让你们吃的满嘴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