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可以做到……”周穷的声音低沉。
“即便是总营那边,主张的也是个守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从来不敢主动去招惹这些鞑子。”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宁远。
“而且,鞑子的十夫长,绝非我们昨日杀的那三个散兵游勇可比。”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呜咽。
宁远沉思一会儿,淡淡道,“正面抗衡,武力和装备我们确实不行,但力敌不足,可以智取。”
“智取?怎么个智取法?”周穷身体微微前倾。
他是见识过宁远弄出那雪白精盐的本事的。
知道这个年轻人脑子里总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宁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双手往袖筒里拢了拢,呵出一口白雾。
梳理思绪一会儿。
“他们的马快,冲击力极强,单兵作战能力,昨日我也领教了,确实凶悍。”
然而宁远却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周穷。
“但如果我们能把他们引到不利于骑兵展开的复杂地形,限制其马术优势,再以特定阵型,集小群之力攻其一点呢?”
“你说具体点,”周穷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宁远俯身,从脚边捡起一根枯树枝,在雪地上划动起来。
“鞑子再厉害,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总有照顾不到的盲区。”
你看,周大哥”宁愿边画边说,“若我们组成三人小队,呈三角阵型。”
“两人在前,负责正面佯攻,吸引其注意力。另一人则伺机绕后或侧翼,专攻其战马腿脚。”
“咱们把三角间距拉大,让他首尾难以兼顾。”
周穷盯着地上的简图,眼睛渐渐亮起,猛地一拍大腿。
“这三角阵型,妙啊!或许……真的能行!”
他看向宁远的眼神里,已带上几分看待战场奇才的惊异。
但宁远却皱起了眉,用树枝点着图案。
“还不够稳妥,负责正面吸引的两位兄弟,压力极大,若鞑子太过悍勇,一个照面就撂倒一个,这三角阵型瞬间即破。”
“那该如何弥补?”周穷下意识地问,发现自己开始依赖宁远的谋划。
宁远丢掉树枝,微微一笑。
“所以,我们需有后手。”
“若阵型被破,剩馀两人不可恋战,立刻撤退。”
“我们在大概出城五十米左右,提前掘设陷坑,不需多深,但求隐蔽。”
“高速奔驰的战马一旦踏入……”
“会人仰马翻!”周穷脱口而出,因激动,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斗。
与鞑子这般斗智斗勇,才是他渴望的沙场生活!
宁远点头,继续完善他的计划。
“鞑子失了战马,其战斗力至少少一大半。”
“届时,我预先在这埋伏弓箭手就可形成攻守之势,直接打一个反击。”
“干!”周穷低吼一声,眼中血丝弥漫,战意勃发。
他猛地站起,尤如一头被唤醒的雄狮,大步冲出营帐,呼喝着手下兵卒。
“都动起来!跟我去挖陷坑!”
是夜,没有雪,但冷。
城池外黑漆漆的,偶尔传来周穷的骂声。
给老子挖深点,最好能直接摔断那些鞑子马的腿!”
“你,还有你!别他妈偷懒!刚吃了肉干了酒,这会儿就没力气了?”
这时宁远挑选的三十个弓箭手也到了。
一人道,“宁兄弟!你这箭术神乎其神,啥时候也指点指点我们呗?”
宁远闻言却苦笑摇头。
箭术靠的是感觉,他可教不了。
“箭术需苦练,非一日之功。”
“你们只需牢记,鞑子冲破前沿,进入你们弓箭的有效射程,无须等待命令,自行瞄准,即刻放箭!明白吗?”
几个年轻弓箭手脸上仍带着惧色,有人怯生生地问:“可……万一射不准呢?”
“有我。”
宁远的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我会为你们补箭。”
此言一出,众人顿觉心安。
昨日宁远三百步外箭穿鞑子咽喉的景象,已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中,带来了无比的底气。
宁远继续激励道,“眼下正是最佳时机。”
“鞑子骄横,尚不将我边军放在眼里,戒备心最低。”
他话锋一转,问道:“按例,一个鞑子首级,赏银多少?”
一名老兵努力回想道,“按理说值十两白银,但层层克扣,到我们这些小卒手里,能有个五十钱就顶天了。”
另一人补充道,“不过,军功倒是实在,杀三个鞑子,有机会升任十总长,若能杀足十五个,便能升‘五十总长’。”
宁远颔首,“所以,现在正是杀敌立功、改善处境的最好机会。”
“我在此承诺,在场各位,你们要是每射杀一名鞑子,我宁远个人,再额外赏银十两!”
“十两!”士兵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
重赏之下,恐惧虽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混杂着贪婪和渴望的兴奋情绪,已然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即便多数人来此只为糊口,但若有机会博取功名钱财,谁又愿庸碌一生?
计划既定,整个黑水边城都动员起来。
在宁远的指挥下,于城外百米处挖掘出一条可供弓箭手潜伏的战壕。
更远处则设置了专门绊阻战马的简易陷阱。
有了充足的粮草衣物,边军们干劲十足,轮班作业,从星夜一直干到次日黄昏。
夕阳西下,为雪原披上惨淡的赤金色时,一切准备就绪了。
周穷走到宁远身边,望着寂静的远方,有些焦虑。
“兄弟,布置好了,可万一……鞑子今日不来怎么办?”
“他们会来的。”
宁远语气笃定,目光投向城外。
那里,三具无头鞑户的尸体,正被高悬在辕门之上,随风轻晃。
“三名游兵鞑子一夜未归,他们没理由不来查看,等过来看到这个,一切都明白了。”
他转身,望向战壕中那些紧握弓臂、呼吸急促的弓箭手,最后叮嘱道。
“记住,稳住呼吸,看准了再射!你们的每一箭,都关乎身边兄弟的生死,也关乎你们自己的前程!”
就在这时,一阵闷雷般的声响,从天边隐约传来,并且迅速变得清淅、震耳!
“来了!”城墙上,了望的士兵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呐喊。
宁远与周穷壑然转身,只见远处地平在线,十馀骑鞑子身影,卷起雪雾,正如旋风般直扑边城而来。
为首一骑,体格格外魁悟,身着不同于寻常鞑子的皮甲,在夕阳下反射着幽光。
“十夫长!是鞑子的十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