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仅有一线微光勾勒出天地交接的轮廓,江上回归的快船上,宁远掌心托着那柄镶有红玛瑙的压裙刀。
刀锋上,裘锦荣的血已然凝固。
或许裘锦荣到死都想不到,在白虎堂竟真有人敢杀他。
他太自信了,以为寥寥数名护卫,便可永镇青龙县百姓于沉默与恐惧之中。
可他却忘了,有个穿越乱世的猎户被逼至绝境,他是敢杀人的。
“天不曾给过我们公道,”薛红衣挽住宁远的手臂,坚定,“这公道,我们自己去挣回来。”
“夫君,你今日所为,不止为你我,也为这青龙县,乃至更多忍气吞声的百姓。”
宁远长长吁出一口气,白雾瞬间消散在寒风里。
“从前我总以为,只要规规矩矩,凭本事吃饭,不惹是非,总能挣得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苦笑一声,宁远摇了摇头,“如今看来,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在这吃人的世道,人若不狠,谈何立足。”
他望着漫天飞雪将江面渐渐染白,天地间一片苍茫。
静默良久,他缓缓开口,说出的字句却让身旁的薛红衣娇躯微微一颤,不禁侧目,惊异地看向他。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大干朝,从根子上早已烂透了。”
“媳妇儿,你们是对的,国若将亡,哪里还有小家?”
“所以才要反抗!”薛红衣语气斩钉截铁,“你守着家便好,妾身有朝一日,必提兵杀回幽都,替你,替天下人,讨回这个公道!”
宁远转头,看着眼前这位一生要强的女将军,伸手轻轻拂去她鼻尖沾染的雪花,又是一声长叹。
“这世道,向来成王败寇。你若成了,便是高瞻远瞩、雄才大略。”
“你若败了,便是油嘴滑舌、好高骛远的逆贼。”
“天下英雄多如过江之鲫,那些割据一方的枭雄尚且举步维艰,何况你我?”
“我一介猎户,你是戴罪之身,出师无名,你觉得……真能成事吗?”
“如何不成?!”薛红衣情绪激动,拍开宁远的手。
“我就是要掀翻这该死的压迫,踏碎那吃人的阶级!”
“我要我薛家上百口人沉冤得雪!”
“有朝一日,即便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也要站在幽都皇城,站在那龙椅前,手刃昏君!”
宁远没有再反驳。
他向来不是冲动之人,深知要推翻一个王朝,脚下将是怎样的尸山血海。
沉默良久,他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
“媳妇儿,”他轻唤。
薛红衣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宁远凝视着她,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力量。
“为夫不懂带军打仗,也成不了运筹惟幄的大才。”
“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为你筹措军饷,可好?”
薛红衣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造反是要诛九族的!我若败了,你……”
“你若败了,”宁远打断她,目光深邃,“我们这些人,也同样会活在地狱里。”
薛红衣怔住了,也第一次觉得自己肩膀的责任这么重。
宁远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道。
“记住我接下来这句话,若你日后真能统领义军,揭竿而起,它比千金万银更为珍贵。”
“你说。”
“出师有名,方能百战不殆。”
“从今日起,你所作一切,皆是为了天下疾苦百姓。”
“你代表的,是那些被门阀世家、皇室宗亲踩在脚下的,千千万万个‘我们’。”
“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
薛红衣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
她仿佛有什么东西凿开了思想的壁垒。
壑然开朗。
前方那片漆黑的迷雾,此刻仿佛有光照了进来。
她紧紧反握住宁远的手,胸中豪情激荡,志在吞并天下。
内心反复回荡着那句话:得民心者,可得天下。
回到漠河村时,夜色已深。
村庄静卧于雪中,白天的事情好象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黑风岭如今真正成了宁远无人知晓的隐秘据点。
他给胡巴等人下达了明确的指令,继续开采盐矿。
他必须为自己,也为薛红衣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开采出一条活路。
夜晚,宁远躺在床上,窗外月华如练。
薛红衣紧紧依偎在他身侧,二人都毫无睡意。
“若这世道,不打仗该多好……”
薛红衣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迷罔。
“夫君,能进宁家的门,真好。”
“真想象现在这样,和夫君、疏影姐、秦茹姐她们在这里平淡度日。”
“那不是你的使命。”
宁远轻抚她的背,语气温柔却清醒。
“你的使命在沙场,我的使命是守住这个家,在你出征前,为你备足粮草军饷。”
“夫君,若我败了……牵连到你和姐姐妹妹,你会恨我吗?”
“既为夫妻,谈何你我。”
“若真到那一步,我拼尽全力,也会将疏影和秦茹送到安全之地。”
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思虑周全,但自从手刃裘锦荣那一刻起,他已无退路。
翌日,工匠师傅们继续带着村民修缮房屋,宁远则开始谋划精盐的销路。
他想到一个人,或许能为他打开新的局面。
清河县,云锦庄。
宁远再次拜访了聂家姐妹。
“宁神医的意思是……您手中有精盐,想借我云锦庄之名,为您传递消息,牵线搭桥?”
聂雪听完宁远的来意,有些惊讶。
宁远颔首,“所得利润,你我五五分成,聂掌柜以为如何?”
“这……”
“宁神医,精盐买卖利润虽厚,风险却也极大。”
“一旦事发,可是杀头的大罪。”
“以您如今积累,足可安稳度日,为何要冒此奇险?”她敏锐地察觉到,宁远所求,绝非仅仅是钱财那么简单。
宁远看着聂雪,心知这位女子通透练达,便不再废话了。
他伸出手指,蘸了杯中茶水,在桌面上缓缓写下几个字。
当聂雪看清那水痕勾勒出的字迹时,脸上的疑虑瞬间被决然取代。
她迅速站起身,对着宁远到,“宁神医,这分红,我一文不敢取。”
宁远一怔,“聂掌柜是拒绝了吗?”
“非也。”
聂雪神色肃穆,眼中闪铄着异样的光彩。
“为民请命者,吾辈同道。”
“妾身虽是女流,亦怀侠义之心。”
“云锦庄力薄,多年来积蓄些许银两,本欲待明主出现,助其行正道。”
“今日既知宁神医志在此处,聂雪岂有退缩之理?”
宁远心中大为震动,他没有想到聂雪一介女流,竟也跟薛红衣一样,怀有如此胸怀。
很快二人商榷了计划,宁远提炼精盐,聂雪就以云锦庄为根据点,贩卖精盐。
规划好后宁远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聂雪送至门口,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双杏眼中满是钦佩。
良久,这位温婉与刚毅并存的女子轻声自语,似有无限感慨。
“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旁的聂晴儿歪着头,看着姐姐罕见的神情,俏皮一笑。
“姐姐,我不懂什么大丈夫、大英雄的。”
“但我瞧得出来,姐姐你呀,怕是有点动心了呢。”
聂雪顿时双颊潮红,“休得胡言!若让宁神医听去,成何体统!”
“毕竟他家已经有妻妾,我去我去不是做老四了,那可不愿。”
晴儿捂嘴哈哈大笑,“还说姐姐你没有动心,你都想着去别人宁神医家做老四去了,哈哈哈”
“丫头你讨打,你别走”
聂雪追了进去,二女欢声笑语回荡在云锦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