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身影没入混沌青松投下的亘古阴影,如同水滴融入深海,了无痕迹。渊底那方小天地,失去了主人的直接“在场”,却并未因此显得空旷或寂寥,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在”与“圆满”感。仿佛主人虽隐,其意犹存,与此间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和谐共生,共同维系着这份超然物外的宁静。
婉姨开始有条不紊地打理起这片小天地。她将石桌上的残茶与杯盏仔细清洗,用的是潭心处最纯净的“万载空青水”,洗过的茶具仿佛被岁月与道韵同时涤净,光洁温润。随后,她从松根旁一处不起眼的“混沌石柜”中,取出一套新的、看似更加古朴粗拙的紫砂茶具,还有几包用不同色泽的玉叶或奇花包裹着的、散发着迥异道韵的茶料。
她并未立刻煮茶,而是先走到寒潭边,俯身,以一只同样粗朴的木瓢,舀起半瓢清澈冰凉的潭水。这水看似普通,实则内蕴星海本源气息,更沾染了此地方才众人论道、林曦垂钓留下的种种微妙道韵余痕,已非凡水可比。她将水注入一只造型奇特、宛如天然石臼的“养水钵”中,那钵内壁刻满了细密繁复的、仿佛能自行流转道韵的纹路,静置一旁。
接着,她走到那三株混沌青松下,仰头看了看,伸出素手,从每株青松不同高度、不同朝向的枝条上,极其小心地摘下了三片松针。每片松针的色泽、长度、弯曲弧度皆有细微差别,分别蕴含着“生发”、“守静”、“归藏”三种不同的混沌道韵。她将这三片松针置于一只白玉盘中,指尖轻点,松针上便凝结出三滴晶莹剔透、香气清冽的“松魄晨露”。
做完这些,她才回到石桌旁,取出一枚包裹着淡金色玉叶的茶料。玉叶展开,里面是几片蜷曲如龙、色泽暗金、隐隐有细小雷霆纹路闪烁的茶叶——“九霄雷芽”。此茶生于诸天雷暴本源平息之地,万年方得一片,饮之可淬炼神魂,感悟雷霆生灭、刚健不息之道。
婉姨以自身温润道韵为引,点燃了泥炉下的“混沌文火”。火苗呈温润的乳白色,毫无灼热之感,反而散发着滋养万物的生机。她将那半瓢“养”过的潭水倒入一只造型古朴、仿佛由整块“温神玉”雕成的茶壶中,置于文火上。
等待水沸的间隙,她将那片“九霄雷芽”茶叶置于一个宽口紫砂杯中,又将那三滴“松魄晨露”滴入其中。露水与茶叶接触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声,暗金色的茶叶仿佛活了过来,表面雷霆纹路流转加速,一股混合了松木清香与雷霆锐意的奇异茶香开始弥漫。
水至“蟹眼”(微沸),婉姨提起玉壶,以一道细若游丝、却连绵不绝的水线,冲入紫砂杯中。水流与茶叶、晨露交融,杯中顿时泛起一层氤氲的金色霞光,霞光中隐约有细微的电弧跳跃,松香与雷韵完美融合,升腾起袅袅白气,白气在空中竟隐隐凝聚成微型的松柏与电蛇交织的幻象,旋即消散,只留下满室清冽奇香。
一杯新茶,费时费料,工序繁复,道韵天成。这已非简单的饮品,而是婉姨以自身方式,对此间天地道韵的一次梳理、提炼与呈现,亦是对主人归来(或可能归来)的一份静候与心意。
茶成,置于石桌主位之前。
婉姨做完这一切,便退至青松旁,垂手静立,神色温婉平和,仿佛与这松、这石、这幽潭融为了一体。
砍爷依旧倚着青石,刀身上的裂纹在幽暗中偶尔闪过一抹暗金,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破邪则斜插在松根旁的泥土中,只露出小半截锈迹斑斑的叉身,仿佛只是一件被遗弃的古物。
整个渊底,再次陷入了那种深沉的、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寂静之中。只是这寂静里,多了新茶的余香,多了松露的清气,多了方才那番烹茶过程中流转的、和谐圆融的道韵。
时间,再次在这片被遗忘的禁地深处,放缓了脚步,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万载。
那主位石桌上,那杯刚刚冲好、霞光未散、香气正浓的“九霄松雷茶”旁,虚空如同水波般,无声地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涟漪中心,一只修长、稳定、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却又显得无比平凡的手,凭空伸出,稳稳地端起了那杯茶。
是林风。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回到了藤椅之上,仿佛从未离开。依旧是那身朴素的灰袍,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神情。只是当他端起那杯茶时,目光在杯中那金霞微电、松香氤氲的茶汤上停留了一瞬,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茶杯送至唇边,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茶汤入喉,先是一股清冽如松间寒泉的冷意,旋即化为暖流,其中蕴含的雷霆生灭道韵悄然散开,温和却坚定地涤荡着神魂,而那“松魄晨露”带来的“生发、守静、归藏”之意,则如春风化雨,滋养着道基,调和着身心。
一杯茶,仿佛饮下了这片小天地此刻最精粹的道韵与生机。
林风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接触,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再看向寒潭,也没有望向青松,目光反而投向了石桌另一侧的空处——那里并无座椅,只有一片平整的青石地面,以及地面上,由松枝缝隙间漏下的天光(力场模拟)形成的、随着“时日”推移而缓缓移动的斑驳光影。
忽然,他抬起右手,食指凌空虚点。
指尖落处,并非虚无。只见那青石地面上,随着他指尖划动,一道道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沟壑,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雕琢,迅速浮现!
沟壑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构成了一个标准的、十九乘十九的……围棋棋盘!
棋盘线条古朴苍劲,透着一股岁月的厚重感,与这渊底的氛围完美契合。
棋盘既成,林风指尖未停,又是轻轻几点。
几颗圆润光滑、却色泽质地各异的“棋子”,凭空凝聚,落于棋盘一角。这些“棋子”并非实物,而是由纯粹的道韵与意念凝成,有的黑白分明如昼夜,有的灰蒙蒙如混沌,有的则透着淡金、暗红或灰白的微光,隐隐与某些宏大的“概念”或“存在”气息相合。
林风并未与任何人对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刚刚成形的棋盘,以及棋盘上那几颗孤零零、似乎代表着不同“大势”或“变量”的“棋子”。
他的目光在棋盘上游移,时而落在某颗“棋子”上,仿佛在思索其代表的“势”将如何演变;时而落在纵横交错的“线”上,仿佛在推演不同“选择”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时而又望向棋盘之外那大片大片的“空地”,仿佛那里蕴含着无穷的可能性与未知。
这不是一场真实的棋局,更像是林风以天地为枰、以诸般因果大势为子,在自己心中进行的一场无声的推演与博弈。苍云大陆的风云,弟子们的行踪,诸天万界的暗流,乃至“外宇宙”的浩瀚……或许都在这方寸棋盘之上,以某种抽象而本质的方式,被呈现、被考量。
他偶尔会伸出手指,虚空轻点,棋盘上某颗“棋子”的位置便会发生微妙的偏移,或者其上的“光泽”会产生些许变化;有时,又会凭空多出一两颗新的、气息迥异的“棋子”,落在棋盘的某个角落,仿佛代表了新出现的“变数”。
整个过程中,林风神色专注而平静,仿佛沉浸在这场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心弈”之中,乐在其中。
松影在地上缓缓移动,茶香在空气中淡淡萦绕。
渊底无声,唯有那方道韵棋盘上,“棋子”光影偶尔的微妙变幻,以及林风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沉浸于推演中的气机流转,为这片永恒的寂静,增添了一抹生动而深邃的……“闲趣”。
垂钓止,新茶沏。
松影斜,棋局开。
主人归来,不语。
只在这无人对弈的棋盘前,静品天地玄机,笑看风云自演。
(第67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