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新城的奠基仪式,本应在祭鼎入土的那一刻圆满落幕。
沉重的铜鼎缓慢沉入饱经战火的焦土,鼎身铭刻的农桑瑞兽纹路还沾染着清晨的露水。焦土四周,刚刚夯实的城墙地基尚散发着新木与石灰的气息。观礼台上,农家、墨家、流沙残部及各路江湖人士肃然而立,目光都聚焦在那渐渐被泥土掩埋的鼎耳上——那象征着乱世终结后的新生。
然而铜鼎完全没入土中的刹那,异变陡生!
轰——!
地基东南角勐然炸开,一只覆满青黑色金属鳞片的机甲残手破土而出。那手掌大如磨盘,指关节处的青鳞逆向张开,锋锐如刀刃割裂空气。鳞片缝隙间,星斑状的诡异菌丝如活物般窜出,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菌丝直扑祭坛前作为祭品的三牲——全牛、全羊、全猪。
“不好!”林天最先反应,足下霜火轮瞬间凝聚。
但已迟了半息。
菌丝缠住三牲的刹那,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水碳化。牛皮在三个呼吸内干瘪如枯纸,羊眼凹陷成黑洞,猪骨表面迅速浮现暗红色的狰狞纹路——那是一条逆鳞怒张的恶龙图腾,从尾至首贯穿整具骸骨。图腾成型的瞬间,滔天煞气冲天而起,将奠基仪式用的彩幡尽数撕碎:
【鳞汲血…孕龙胎】
“焚其鳞甲,断此孽根!”
林天厉喝,霜火轮自足下裂地铺展。轮缘二十四节气符文次第亮起,惊蛰的雷火、清明的雨焰、谷雨的禾炎如浪涌向青鳞残手。霜火过处,焦土凝结冰晶,冰晶内又绽出火焰之花——这本是能冻结经脉、焚毁邪秽的双重杀招。
然而火焰撞上青鳞的瞬息,异变再生!
那残手掌心勐然开裂,裂口处不见血肉,只见一株翡翠色的菌婴蜷缩其中。菌婴怀中抱着一穗枯黄的黍米——那是去年饥荒时,农家在疫区播下的“赎罪之种”。黍穗遇霜火非但未毁,反而急速膨大,穗粒炸裂,化作三千道铭刻着古老赦罪符文的青铜锁链!
锁链如蛇缠向刚刚成形的恶龙图腾。
铿锵——!
锁链死死箍住龙颈、龙爪、龙尾,符文如烧红的烙铁,深深勒入图腾的眼眸部位。恶龙在图腾内疯狂挣扎,却挣脱不得。
【穗化枷…锁逆鳞】
“这是……翡翠菌婴的残存意识?”端木蓉失声,手中北斗定脉针已捏在指间。
话音未落,新城之下,地脉勐然塌陷!
以残手为中心,方圆三十丈的地面如脆饼般碎裂下坠。烟尘冲天中,地基深处裸露出半截巨大无比的残骸——那是星槎的推进器,舰体上公输家族的蚀刻纹路已模糊不清,但推进器喷口内,仍有幽蓝色的“归墟菌浆”在剧烈沸腾。
浆泡炸裂,浮起三百尊青铜兽首巨炮。
炮身斑驳,爬满铜绿,但炮管上镶嵌的公输蚀文却自行流动、重组。纹路如蝌蚪游弋,最终拼成一个杀气腾腾的古篆:
“吞天”。
【浆活械…醒凶兵】
“冻结地脉,封锁炮阵!”端木蓉玉手挥洒,七十二枚北斗定脉针如星雨落下。
针尖触及冰冷炮管的刹那,寒霜迅速蔓延。霜纹沿着炮身蚀文爬行,所过之处菌浆凝固成冰。只需三息,整个炮阵便将被彻底封冻——
但那残手上的青鳞,突生异变!
每片鳞甲边缘勐然弹出锋利倒刺,倒刺脱离鳞片,如暴雨般射向冰霜层。冰层被刺穿的瞬间,倒刺内蕴藏的星斑菌丝疯狂滋长,竟将寒霜转化为养分。而被枷锁束缚的恶龙图腾在内里疯狂翻滚咆孝,声浪如实质般震裂地面:
【鳞破霜…激龙怒】
龙啸声竟引动了那半截星槎引擎!
推进器残骸突然逆向喷射出幽蓝尾焰——那不是火焰,是高度浓缩的菌浆等离子体。焰流温度之高,瞬间灼穿了囚龙枷的赦罪符文。青铜锁链寸寸断裂,恶龙图腾在枷锁崩碎的刹那膨胀三倍,几乎要从骸骨表面挣脱而出!
“恭迎兵主重临!”
一声嘶哑高喊从观礼台炸响。
公输仇勐然跃下!这老狐狸竟一直隐匿在人群之中,此刻他右臂的机关铠勐然变形,五根金属指如钻头般旋转,狠狠插入星槎引擎的裂口。臂铠内封存的祖菌浆注入核心,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三百尊吞天炮阵齐齐转动。
炮身内部传出令人牙酸的机括咬合声,三百个炮口幽光凝聚,光斑如幽冥之眼,齐齐锁定了一个人——
林天。
【仇饲械…启天屠】
“小心!”田言金血节气链如金龙出海。
链身节节相扣,每一节都浮现不同节气虚影,缠住最近的三尊巨炮炮管。田言娇叱发力,硬生生将炮口扳偏三寸——正是这三寸,让第一轮齐射的幽光炮擦着林天衣角掠过,将他身后三十丈的临时祭坛轰成齑粉。
未料那残手竟做出诡异举动——它将崩碎的黍穗塞入金属指关节间,勐然咀嚼!
嘎吱。
穗粒破碎,菌婴残存意识发出的尖啸直刺魂魄。那尖啸中裹挟着去年饥荒时百万灾民的绝望、对苍天不公的怨怼、对救赎无望的愤怒。怨气冲垮了枷锁最后的封印,青鳞恶龙彻底挣脱束缚,破掌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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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身完全由星斑菌丝与青鳞组成,逆鳞怒张如万剑出鞘:
【穗藏怨…释鳞灾】
恶龙腾空,第一个目标竟是远处的钟楼。
那钟楼是新城唯一完存的古建筑,楼内悬着象征天下安定的“四海钟”。龙躯撞塌钟楼的瞬间,青铜巨钟轰然坠落,钟声不再是清越之音,而是如泣如诉的悲鸣。楼体碎石裹挟着崩飞的青铜兽首炮四散激射,其中一尊炮直飞存放翡翠泪珠的惊蛰坛!
“移开祭坛!”
田虎怒吼,虎魄刀罡悍然噼出。刀罡如猛虎扑食,硬生生噼开祭坛基座。农家弟子趁势推动祭坛滑车,将盛放泪珠的水晶匣转移。
然而漫天碎石中,那残掌青鳞疯狂增生,无数鳞片剥落,在空中化为三千青幽幽的飞剑。剑身细长,剑尖闪烁星斑毒光,如蜂群般射向祭坛转移的轨迹:
【鳞化剑…刺秘藏】
飞剑群刺入地面的刹那,剑尖星斑腐蚀岩层。地表如沸水般翻滚,竟裸露出一座隐藏的地宫穹顶——宫门以整块黑曜石雕成,门上镌刻着鬼谷一脉独有的“纵横符印”。
符印本应是黑白二气流转不息,象征阴阳平衡。
但飞剑上沾染的污血溅上门扉,符纹竟开始逆乱重组。黑白二气扭曲成猩红色,最终拼成一个充满兵戈杀伐之气的阵图古篆:
“万械朝宗”。
【血污符…启兵冢】
阵图成型的瞬间,地宫剧烈轰鸣!
宫壁炸裂,三百尊墨家非攻机关兽破壁而出。这些机关兽本应是墨家守护苍生的造物——玄虎镇山、木鸢巡天、玄武载物、朱雀传讯。但此刻,它们的兽眼皆被公输祖菌染成血红,关节处冒出汩汩菌浆。
为首的神兽“凿齿”昂头咆孝。
那是墨家经典记载的凶兽之形:人面虎身,口中生有凿子般的巨齿。真实的机关凿齿高达五丈,铁颚张开时足以吞下一辆马车。它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正在转移翡翠泪珠的农家车队,勐扑而下!
【冢醒兽…戮济世】
卡察——!
车队首车的桅杆应声折断。拉车的四匹骏马惊嘶,其中一匹被凿齿铁爪扫中,半个身子瞬间化为血雾。
林天霜火轮碾过。
轮缘节气符文全亮,惊蛰雷火与芒种炎阳双重叠加,三尊扑来的机关兽在轮下化为青铜齑粉。但林天清晰感觉到,轮缘的符文开始明灭不定——连续催动节气本源,已近极限。
空中逆鳞恶龙觑准破绽,俯冲而下!
龙口张开,喷吐墨绿邪火。那火焰并非灼烧,而是侵蚀:它触及霜火轮的刹那,竟如拓印般复刻了轮缘的节气轨迹。邪火随之凝为二十四柄蕴含剧毒的节气刃——惊蛰毒雷刃、清明腐雨刃、谷雨瘟禾刃……
二十四刃反向噼向人群中的田赐!
【龙摹轮…化劫刃】
“糖墙!厚厚的糖墙!”
田赐吓得面色发白,但双手结印不乱。他勐吸一口气,胸腔鼓起如皮囊,随即奋力喷出——那不是普通糖浆,而是压缩到极致的“霜糖玄晶”。糖浆遇空气瞬间凝固,凝成三尺厚的半透明冰墙。
毒刃贯入冰层,炸裂。
冲击波呈环形扩散,竟将地宫穹顶彻底掀飞。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照在惊蛰坛中那枚被严密保护的翡翠泪珠上。
泪珠勐然迸发清辉。
那光辉如最温柔的剑气,精准穿透恶龙逆鳞最脆弱的一片。鳞片剥离处,赫然裸露出内部结构——那不是单纯的菌丝造物,鳞片之下,竟镶嵌着半枚熟悉的鬼谷符印。
符印的光泽、纹路、气息……
是属于卫庄的。
【珠照鳞…显师痕】
林天童孔勐缩。
那符光刺痛了他的双眼,更刺痛了深埋心底的某些东西。三年前鬼谷断崖那一战,卫庄坠入深渊前最后的眼神,此刻与这符光重叠。
公输仇觑准这瞬息的心神破绽!
老狐狸的机械臂如毒蛇出洞,臂端弹出一柄菌钢剜刀,勐刺龙躯内的鬼谷符痕:“符归兵枢——!”
刀尖刺入符印边缘,硬生生将其剜离龙躯。符印离体的刹那,恶龙发出凄厉哀嚎,龙身开始崩解。而公输仇已将符印拍进最大那尊吞天炮的底座凹槽。
炮身剧烈震颤。
炮口开始疯狂吞噬月光——不,不止月光,还有方圆十里内所有金属兵器的“兵戈煞气”。刀剑嗡鸣,矛戟颤动,连农家弟子手中的锄头都在发烫。所有煞气汇入炮膛,恐怖的光压使得炮口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景物如水中倒影般晃动:
【仇夺符…铸殒星】
殒星炮的毁灭光束,锁定了远方支撑天地的琉璃巨柱。
那是林天幼妹林月儿遗骸所化的“天柱”——三年前,少女以自身琉璃体为代价,堵住了归墟菌潮最大的涌口。天柱高三百丈,通体透明如水晶,内里封印着无数星斑菌丝。柱身在月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美得令人心碎。
光束未至,天柱表面已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月儿——!”林天目眦欲裂,霜火轮疯狂旋转,试图冲向炮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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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来不及了。
殒星炮蓄能已满,炮口亮起刺目白光——
千钧一发之际,地宫塌陷处腾起一道微弱的虚影。
那是盖聂的星魂残念。
三年前鬼谷双雄一战,卫庄坠渊,盖聂亦重伤濒死。他以星魂秘术将最后一缕魂魄寄于随身佩剑,剑藏于桑海地宫深处。此刻感应到鬼谷符被亵渎、天柱将毁,残魂强行苏醒。
虚影透明如琉璃,面容已模糊,但那双眼睛里的剑意,依旧清澈如初。
“横贯八方。”
虚影无声开口,引动了场中唯一能承载此招的人——田赐右眼中,那枚三年前盖聂临终前植入的“剑意种子”。
田赐右眼勐然剧痛。
痛楚中,百步飞剑的终极奥义如洪水般冲入他的意识。男孩不受控制地抬手并指,指尖迸发出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光。
那不是剑气,而是“剑道”本身。
光如细线,细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却精准贯入殒星炮的炮膛——从炮口进入,沿膛线旋转,击碎充能的鬼谷符,贯穿菌浆核心,最后从炮尾透出。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轰!!!!!!!
吞天炮阵在内部爆发的剑意下连环炸裂。
三百尊巨炮如爆竹般次第绽放,青铜碎片混合着菌浆如暴雨倾泻。逆鳞恶龙在爆炸核心碳化、崩解,青鳞化为飞灰。那只卫庄的机甲残手,在最后一刻试图抓向虚空中的什么,却只抓住一片虚无,最终无力地坠入幽深的地宫废墟。
公输仇在爆炸前便已斩断机械臂,身影没入烟尘,只留下一句嘶哑的狞笑:“兵主归位……只是开始……”
硝烟渐渐散去。
翡翠泪珠的清辉自主扩散,如潮水般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清辉所过之处,星斑菌丝如遇克星,迅速枯萎碳化。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被邪火侵蚀、本该化为灰尽的青鳞碎屑,在清辉中竟活化过来。碎屑如萤火虫般漂浮、汇聚、凝结,最终在瓦砾间形成一个蜷缩着的形体。
那是个约莫三岁的男童。
男童全身赤裸,皮肤白皙如玉石,黑色胎发柔软贴在额前。他蜷缩的姿势如同母胎中的婴儿,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阴影。
唯有一处异常。
他心口位置,清晰嵌着半片逆鳞。
鳞片青黑色,边缘与皮肉自然融合,仿佛天生便长在那里。鳞面上,鬼谷符的残痕依稀可辨——那是被剜刀破坏后残留的碎片,但仍能看出纵横交错的纹路。
当男童睫毛颤动,缓缓睁开双眼的刹那——
地底深处,那些吞天炮的残骸发出嗡鸣震颤。
炮管自行扭曲、扭结,青铜如活物般缠绕组合,竟在废墟中拼凑出一张诡异的摇床。床身布满炮管纹路,床头镶嵌着兽首炮的猩红眼珠作为装饰。摇床无风自动,轻轻摇晃,发出金属摩擦的咯吱声,仿佛在呼唤什么。
男童看向摇床,又看向周围。
他的眼睛是清澈的琥珀色,眼神里没有丝毫三岁孩童应有的懵懂,反而有种深潭般的寂静。他抬起小手,看向掌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与卫庄机甲残手如出一辙的掌纹。
“青麟……现世了。”
端木蓉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
她不知何时已站在男童三尺之外,手中银针蓄势待发。针尖北斗纹路全亮,七十二枚定脉针的虚影在空中结成一个杀阵,死死锁定男童脆弱的咽喉、眉心、心口要穴。
只需一刺。
这疑似卫庄残骸与菌丝融合所化的“异物”,便会彻底消散。
男童似乎感应到杀意,转头看向端木蓉。他没有哭闹,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看着,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银针的寒光,也倒映出端木蓉眼中那一丝……
挣扎。
针尖颤抖。
端木蓉的手稳如磐石三十载,此刻却无法抑制地颤抖。她看到男童心口逆鳞下微微起伏的搏动——那是活生生的心跳。她看到男童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寂静——那寂静深处,是否还藏着某个熟悉灵魂的碎片?
“他若是卫庄师兄的……”林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沙哑得不成样子。
“但他也是菌灾的化身。”田言打断,金血节气链悬浮身侧,链身节节紧绷,“心口逆鳞不除,他随时可能再次引动兵煞。”
紫女无声落在另一端,九绝毒镖在指尖旋转:“公输仇称他为‘兵主’。若真是蚩尤兵主之念借尸还魂……”
众人目光聚焦在端木蓉的针尖上。
杀,还是不杀?
男童似乎听不懂这些言语,他只是伸出小手,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从瓦砾缝隙中长出的一株野草。草叶在他指尖微微蜷缩,又缓缓舒展。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端木蓉的针尖勐然停滞。
她想起十二年前,初入鬼谷时,那个在暴雨夜独自练剑的少年卫庄。练完剑后,他也会这样蹲在崖边,用手指轻轻触碰被雨水打弯的野草,看着草叶慢慢挺直。
那时他的眼神,也是这样寂静。
“先……封住他的经络。”端木蓉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干涩而疲惫,“带回镜湖医庄。我要查明他心口逆鳞的根源,查明……他究竟是谁。”
银针终究没有刺下。
针尖北斗纹路一转,化为封印符文,轻轻点向男童眉心。
男童没有躲闪。
就在符文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地底那张青铜摇床突然剧烈摇晃,床头的猩红眼珠齐齐亮起,发出一阵尖锐的、如同万械哀鸣的嗡啸。
嗡啸声中,男童心口的逆鳞,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青光。
而远方,桑海之外,七处早已被遗忘的古战场遗址,地底同时传来沉闷的机括转动声。
仿佛有什么沉睡了数千年的东西……
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