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早上,天还未亮。赵家山顶换上新火把。
火塘里的馀炭还红火着,被新丢下的两块木头砸碎,噼里啪啦蹦出一连串火花。
火花落下,片刻后,‘呼’的一声,火色舔舐新添加的木材,温暖的橘色光芒照亮周围走动的人。
“恩啊,嗯啊……”
三匹骡子故意的,只要看到沉明清就开始叫。
沉明清把缰绳一扔,生气地走开。
正在往包袱里装帐本跟炭笔的周文睿笑了:“你看你,跟畜生计较。”
他话音刚落,骡子扭头对他叫起来,还一声比一声大。
林静姝刚从院子里出来,边走边挽头发。
听到骡叫后,她走过去拍拍骡子头:“骡大哥可是咱们赵家山的大功臣。”
这骡子立马就不叫了,最大的那头还用脑袋顶林静姝的手掌心。
周文睿见此放下东西,走到骡子前面:“骡大哥,小生孟浪了。”说着,还装模作样的给骡子行了个礼。
山顶上顿时一片笑声,就连沉明清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他叹口气,认命地先去拿俩箩卜红薯,先喂食喂热水。
等喂过了,再刷刷毛。
骡子舒服了,这才乖乖不动让他套缰绳。
赵暖边走边握拳、张开。
她的手已经结痂了,只是手掌的皮肤硬,结痂很不舒服。
沉云漪叮嘱她每天进行抓握训练,免得后面皮肤拉的太紧,影响手掌活动。
赵暖走到正在给骡子刷毛的沉明清跟前:“你脚行不行?”
沉明清把她往后拉了拉:“往后些,这骡子一身灰。”
等赵暖往后站了几步,他才回答之前的问题:“没问题了。就是那天顶了一下,当时有些痛。敷了筋骨草当天晚上就好了,又坐着养了这几天,没事。”
“那就好,别逞强。”
“你手掌呢?”
赵暖摊开给他看:“结痂痒痒的。”
沉明清低头,见她的双手手掌全是硬硬的血痂,心里就有些发堵。
他没抬头,隐住自己目光:“你张开握住我看看。”
赵暖做了几个动作,沉明清叹了口气:“很不舒服吧。”
他分明看到赵暖张开手掌的时候,伤疤拉扯皮肉。有的伤疤拉扯之间会裂开,溢出一点点血迹。
“还行,小伤。”赵暖踢了踢驴子腿,“辛苦啦。别闹啊,办完事让沉老板给你买好吃的。”
“恩啊,嗯啊。”
“哎哎哎,别甩头。”
赵暖躲开,走到灶边,坐下烧火。
林静姝斜眼儿看她,手上熟练地调着面疙瘩。
“你别防贼一样。”赵暖无奈,“前天我那是真忘了。”
前天早上她忘记伤口不能见水了,洗了半颗菘菜,被林静姝唠叼了一天。
“真当你是铁人呢!那手上的疤不完全掉光前,不许干活。”
林静姝说话间,把面疙瘩用筷子分开拨进沸水里。
水汽弥漫,在冬日的山顶显得格外温暖。
赵暖看着她干这些事儿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脑子里又浮现出侯府中,那位衣着妆容精致,笑跟怒都是淡淡的大奶奶。
现在虽然脸有些皴了,手也有冻疮痕迹。
没有华服首饰,但人是活的。
以往她是养在窗边,娇弱得微风吹来就要发颤的水仙花。
现在她是长在路边的山菊花。今日风雨把她打进泥巴里,明日她又笑着明媚开放。
通过烟雾,林静姝问她:“姐姐在看什么?”
赵暖双手手背托着下巴,坐在灶孔前:“你长得真好看。”
“真的?”林静姝红了脸,“那以前在府中也没见你看我。”
“哎,那时候我是奴,你是主。”
“那还是现在好。”
林静姝的话音刚落,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小脑袋,是周宁安。
她说道:“我也觉得是现在好。妍儿你说呢?”
另外一边也慢慢冒出一个小脑袋,是妍儿:“对,现在好。”
赵暖、林静姝眨眨眼,没说话。
“好!娘,嘞娘,啵啵。”
“哈哈哈……”
“小跟屁虫。”
“弟弟,你啥时候起来的?”
赵暖和林静姝笑起来,她们就知道,赵宁煜肯定跟在两个姐姐身后的。
不知道他从房间走过来摔了几摔,脸上还沾着烂树叶。
赵暖把赵宁煜拉到跟前,握住他的小手伸到灶前烤。
妍儿跑过去拿了热毛巾来,躲过赵暖的手,给弟弟擦脸。
宁安则蹲着,用手捻赵宁煜身上的树叶。
“宁煜,宁煜。”沉云漪拿着棉袄追出来:“这个小东西,我起身把恭桶提去后院,再回来他人就不见了。”
“是嘛,娘看看。”
赵暖这才发现,小东西没穿外面的棉袄。
帽子反着戴不说,棉裤两条腿在一个裤脚里,棉鞋也只有一只。
“这淘气鬼。”
她赶紧解开衣襟,把人抱在膝盖上拢住。
先穿好裤子,再烤热小脚,最后穿鞋。
“干娘,衣裳给我吧。”
“哎。”沉云漪有些自责,她忘了小孩儿动作快。
赵暖反而安慰她:“您别想这么多,小东西肯定是听到两个姐姐的声音了,所以偷溜出来的。”
因为赵暖手受伤,所以两个小姑娘跟着林静姝睡,赵宁煜跟着沉云漪睡。
话虽然这样说,但白天一天几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好在赵宁煜身子骨不错,没有风寒的迹象。
当然,这是后话。
周文睿、沉明清、小二、小三、小五几人,还有两匹骡子要下山。
所以大家都围着他们转,等他们吃下热腾腾的早饭,其他人已经把准备工作做好了。
段正眉头皱起:“明清,你脚真的没问题?”
“放心吧段叔。”沉明清蹦跳了两下,“真没事。”
这次还真是非要他下山不可,因为段正以前都在云州,对随州城并不熟。
小二,小三、小五再能干那也还是孩子。
周文睿才来不久,还很文弱,大家都不放心。
“你实在脚痛就骑骡子。”赵暖说完转身拍拍领头的大骡子头,“辛苦你了,等回来给我给你梳毛。”
上次驮小一逃跑的骡子扭了脚,所以这次换另外一匹跟领头的大骡子一起。
这只骡子‘嗯啊,嗯啊’的叫。
赵暖又摸摸它的头:“也给你梳。”
“走了,我们早去早回。”
赵暖他们带着孩子,站在山顶目送。
周文睿他们走了很远,都还能看到山边上的家人。
“走快些吧,好早些回来。”周文睿从未象现在这样想家过,也从未象现在这样坦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