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夜晚仿佛变成了一口熊熊燃烧、滚烫发红的巨大铁锅,闷热难耐,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赵佳贝怡静静地坐在轿车的后排座位上,掌心不断渗出汗水,浸湿了衣角,形成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而坐在前座的两名则宛如两扇笔直站立的门板一般,背部挺得笔直,双手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紧贴在腰间的枪套上。
车内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那是劣质烟草和枪油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来的味道,直往她的喉咙里钻,令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不适。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在这里兜圈子了吧?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小刘终于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同时还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将自己的屁股在座位上来回磨蹭,活脱脱就是一只刚被热水烫过的猫咪。
然而面对小刘的嘀咕,赵佳贝怡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手中那枚由顾慎之所赠予的铜制哨子——那可是他俩曾经在运输队一起共事的时候,顾慎之用子弹壳精心打磨而成的一件宝贝,并告诉过她,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只需连续吹响三声口哨,他便能够立刻听到并赶来支援。
可惜此时此刻,就算真有什么危险降临,恐怕赵佳贝怡连吹响哨子求救的机会都难以获得啊……
车窗外的路灯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控制着一般,时而明亮耀眼,时而黯淡无光,使得路边那些高大挺拔的黄葛树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它们那摇曳不定的影子,就像是无数双狰狞扭曲、张牙舞爪地伸向车窗的黑手,让人毛骨悚然。
坐在车内的赵佳贝怡紧紧盯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心中默默数着已经驶过了多少个路口,并暗自计算着到达目的地所需的时间。
一想到顾慎之受伤未愈的双腿,她不禁皱起眉头,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和关切之情。
就在今天下午给顾慎之换药的时候,赵佳贝怡亲眼目睹了那个触目惊心的场景:只见他腿部的伤口四周,原本粉嫩健康的肌肤此刻竟然肿胀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紫红色!
而当医生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时,更是发现上面沾满了厚厚的血痂,这些血痂与纱布牢牢粘连在一起,难以分离。
每一次用力撕扯,都会让顾慎之疼得浑身颤抖,但他始终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突然炸开,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像指甲刮过玻璃,赵佳贝怡的头“咚”地撞在前排座椅背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前排的护卫骂骂咧咧,手已经摸到了枪柄。
赵佳贝怡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趴在车头,酒瓶子摔在地上,碎玻璃溅到车轮边,嘴里胡喊着“再给我一瓶……”,满身酒气隔着车窗都能闻到。
就是现在!
顾慎之的手肘像块铁疙瘩,狠狠砸向身边的车窗!“哗啦”一声,玻璃碎成星子似的碴子,夜风裹着江腥味灌进来,吹得人脸上生疼。
“动手!”顾慎之低吼一声,拽着赵佳贝怡就往窗外拖。她的肩膀被他拽得生疼,却顾不上喊,脚尖刚触到地面就踉跄着往前冲。
小刘几乎在同时扑向司机,胳膊肘死死顶在司机脖子上,另一只手去抢方向盘。轿车瞬间失控,在马路上扭起了秧歌,后排的护卫被甩得东倒西歪,枪“哐当”掉在脚垫上。
“八嘎!”一个护卫反应过来,掏枪就对准顾慎之的后背。赵佳贝怡眼疾手快,抓起脚边的碎玻璃,狠狠扎向护卫的手腕!“啊!”护卫惨叫一声,枪掉在了座位底下,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另一个护卫刚要弯腰捡枪,顾慎之已经抬脚踹在他脸上,皮鞋跟正踹在鼻梁上,“咔嚓”一声脆响,听着都牙酸。那护卫闷哼着倒下去,鼻血瞬间糊了满脸。
“走!”顾慎之拽着赵佳贝怡,从破碎的车窗跳了出去。落地时赵佳贝怡没站稳,摔在柏油路上,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血顺着裤管往下渗,火辣辣地疼。
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就跟着顾慎之往江边跑,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地上溅起一串火星。
“戴先生的人追上来了!”小刘从车窗探出头喊,手里举着那把掉在车里的枪,对着追兵“砰砰”开了两枪,“你们快跑!我断后!”
顾慎之拽着赵佳贝怡钻进一条窄巷,巷子两侧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他的伤腿在刚才的打斗中显然被牵扯到了,跑起来一瘸一拐,额头上滚下大颗的汗珠,却始终没松开她的手。
“你的腿……”赵佳贝怡喘着气说,想停下来看看他的伤口。
“别废话!”顾慎之的声音咬得很紧,带着疼出来的颤音,“快!过了前面的石板桥就是江堤!”
巷子尽头的石板桥年久失修,木板踩上去“嘎吱”作响,像随时会塌。赵佳贝怡能感觉到顾慎之的手在抖,不是怕的,是疼的。
刚才在车里踹那个护卫时,他的腿明显晃了一下,现在每跑一步,都能听见他压抑的闷哼。
“慎之,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跑。”赵佳贝怡挣扎着想抽回手,“你这样……”
“闭嘴!”顾慎之猛地攥紧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要么一起跑,要么都留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赵佳贝怡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在雪山哨所,他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给她时,也是这种语气;
想起在运输队的卡车里,他用身体护住她挡住飞溅的碎石,事后疼得龇牙咧嘴,却笑着说“没事”。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的光柱在巷子里扫来扫去,像搜捕猎物的探照灯。“在那儿!往江堤跑了!”有人喊,声音气急败坏。
顾慎之突然拽着她拐进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用身体把她护在里面,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额头上。“听着,”他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下了江堤有艘小舢板,船头上绑着红布条,找老周,报我的名字。”
他从怀里掏出个金属小盒子塞给她,冰凉的触感硌着掌心。“这里面是激发剂的样本,还有去涪陵的路线图,一定要送到根据地,交给李同志。”
赵佳贝怡刚要说话,他又从脖子上扯下块玉佩塞给她,是块成色普通的和田玉,边角被摩挲得光滑温润。“这个你拿着,到了涪陵,找挂着‘顺昌号’木牌的杂货铺,老板看见这个就知道是自己人。”
手电光打在了拐角处,有人喊:“这边!快过来!”
顾慎之猛地推了她一把,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冲出去。“快跑!别回头!”他的声音带着决绝,转身捡起根木棍,朝着追来的人冲了过去。
“慎之!”赵佳贝怡嘶吼着,想冲回去,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地上。额头磕在一块尖石头上,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糊住了眼睛。
她挣扎着爬起来,看见顾慎之被两个护卫按在地上,其中一个正用枪托往他伤腿上砸!“砰”的一声闷响,顾慎之闷哼着弓起身子,像只被折了翅膀的鹰。
“不要!”赵佳贝怡眼泪决堤,连滚带爬地扑向江边。江堤又陡又滑,长满了青苔,她好几次差点摔下去,手心被石头划破,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子弹打在身边的石头上,溅起的碎石子擦过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她能听见顾慎之的闷哼声,还有护卫的狞笑声:“抓住他了!看你往哪跑!”
江面上突然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一艘小舢板从桥洞后面钻了出来,速度快得像支箭。船头站着个穿蓑衣的黑影,看不清脸,只是压低了声音喊:“赵医生!快上船!”
是接应的人!
赵佳贝怡顾不上擦脸上的血,连滚带爬地扑向江边。江水冰凉刺骨,没过了膝盖,冻得她骨头缝都疼。“等等!还有顾慎之!”她回头望了一眼,手电光下,顾慎之被护卫架着往堤上拖,他的头歪着,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在装死。
“来不及了!他们追过来了!”船上的人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上了舢板。赵佳贝怡趴在船边,死死盯着岸边,看着顾慎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被黑暗吞没。
“慎之——!”她的喊声被江风吹得七零八落,连自己都听不清。
小舢板猛地一震,马达发出嘶吼,调转方向往江心驶去。赵佳贝怡裹紧蓑衣,手心还残留着顾慎之的温度,那是刚才他拽着她逃跑时留下的。
她摸了摸贴身的口袋,金属小盒子和玉佩都在,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往哪走?”船上的人问,声音闷闷的,像是故意变了声。
赵佳贝怡抹了把脸,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她不能倒下,顾慎之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得把情报送出去,得活着,还得想办法救他。
“顺着江往下,去涪陵。”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坚定,“地图上说,那儿有接头的人。”
船上的人应了一声,调转船头,小舢板劈开漆黑的江水,向着下游驶去。江风更大了,吹得她浑身发抖。额头的血混着眼泪往下淌,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想起在雪山哨所,大雪封山,他们俩把仅有的一床棉被分着盖,他总是趁她睡着把被子往她这边推,自己冻得直打哆嗦;
想起在运输队的卡车里,遇到空袭,他用身体护住她,后背被碎石划得全是口子,却笑着说“皮外伤,不碍事”
想起在重庆的小楼里,他半夜给她掖被角,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像触电似的缩回去,黑暗里能听见他加速的心跳。
那些细碎的温暖,此刻像刀子一样扎着她的心。赵佳贝怡望着前方漆黑的水面,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天总会亮的,等天亮了,她就去找人,组织力量,一定要把顾慎之救出来。
小舢板在江面上颠簸,像片随时会翻的叶子。赵佳贝怡攥紧了口袋里的金属小盒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这一路,注定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难。没有顾慎之在身边,她得一个人面对风雨,一个人闯过那些看不见的陷阱。
但她不怕。就像顾慎之说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江水拍打着船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在为她加油。赵佳贝怡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很厚,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但她知道,只要往前开,总会迎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