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有，遥远又真切的哭声。
是飘飘。
陈海的意识浮浮沉沉，他想睁开眼睛，可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移动。
不是粗暴的拖拽，而是一双虽然有些笨拙但很用力的臂膀，将他整个抱了起来。
很稳。
他被轻轻地放在一个柔软的地方，大概是床上。
接着，就是飘飘带着哭腔，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海哥哥……”
“你醒醒……”
“你不要睡……”
傻丫头，别哭了。
老公这不是还没死透么。
他想开口安慰她，却连动一下舌头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他感觉自己的嘴巴被什么东西撬开了。
然后，一个硬硬的、甜甜的东西被塞了进来。
是棒棒糖。
草莓味的。
陈海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点。
这傻丫头，干嘛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又一个东西被塞了进来。
脆脆的，咸咸的。
是薯片。
再然后，是牛肉干，是话梅，是巧克力豆……
他的嘴巴，很快就被各种各样的零食塞得满满当当，连一点缝隙都没剩下。
是怕我饿死，所以提前给我喂饭吗？
可这喂的是个啥啊！
这是要把我甜死，还是咸死，还是直接噎死？
陈海心里疯狂吐槽，却又觉得有点想笑。
最后，在嘴巴被彻底堵死之前，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知觉，是被一阵轻微的晃动感唤醒的。
他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在有节奏地微微起伏。
耳边是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声。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陈海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纯白色的天花板。
还有一盏发出柔和光芒的无影灯。
他动了动，想坐起来。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左手手背上扎着针，一根透明的管子连接着旁边的输液架。
药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
这是……在船上的医务室？
陈海转了转头。
然后，他看到了趴在床边的飘飘。
女孩枕着自己的胳膊，就那么趴在床沿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睡得很不安稳，小小的身体时不时会抽动一下，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
“海哥哥……”
陈海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可浑身疼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劲。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嘴巴里有什么东西。
鼓鼓囊囊的，涨得难受。
他皱着眉，用力地鼓动腮帮子。
“噗！”
他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一根棒棒糖的塑料棍。
几片被口水泡得软趴趴的薯片。
半块融化了的巧克力。
还有一颗已经皱缩的话梅核。
看着床单上这一滩五颜六色、成分复杂的混合物，陈海彻底无语了。
真拿我当垃圾桶了啊！
他哭笑不得，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忽略掉手背上针头带来的轻微刺痛，轻轻地放在了飘飘的脑袋上。
女孩的头发很软。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触碰，飘飘紧蹙的眉毛，终于舒展开了一些。
陈海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重新打量着这个房间。
不大，但非常干净整洁。
所有的医疗设备看起来都很新，而且都是军用规格。
他想起来了。
在自己昏迷之前，他让小海螺发出了求救信号。
看来，是祖国母亲，派人来救自己了。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她看到陈海睁着眼睛，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你醒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拿起仪器检查了一下陈海的生命体征。
“太好了！生命体征平稳，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护士小姐姐的声音里满是庆幸。
“我这就去通知赵队长！”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陈海开口了，他的嗓子干得冒烟，说出的话也有些沙哑。
“能……能给我杯水吗？”
“啊，好的好的！你等等！”
护士立刻倒了一杯温水，细心地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陈海就着吸管，喝了大半杯水，才感觉喉咙里的灼烧感好了许多。
“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护士摆了摆手，“你不知道，你被送来的时候，情况有多吓人。
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脑震荡，失血也很多。
赵队长下了死命令，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你救回来。”
“赵队长？”
“对，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护士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收拾着床单上那堆零食残骸。
“这是什么？”她看着那根棒棒糖棍，有些好奇。
陈海装作没看见，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没什么，垃圾。”
护士也没多问，很快就收拾干净，又叮嘱了几句。
“你先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我马上就去叫队长过来。”
说完，她就快步离开了医务室。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海看着窗外，外面是一片深邃的蓝色。
这应该是一艘大型军舰。
他心里踏实了。
没多久。
医务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笔挺海军军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皮肤是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
脸上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不怒自威。
肩膀上扛着的军衔，表明了他的身份不低。
这应该就是那个赵队长了。
赵队长身后，还跟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
他走到床边，先是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数据。
又看了看陈海，那张严肃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松快的表情。
“你小子，命还真大。”
赵队长的声音很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中气。
“让您费心了。”
陈海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结果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嘴。
“行了，别硬撑了。”
赵队长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
“还行，死不了。”陈海答道。
“死不了就行。”赵队长点了点头。
“上面的领导对你的情况非常关心，让我第一时间向他们汇报。”
“我就是个捞鱼的，哪敢惊动领导。”
陈海有些不好意思。
“捞鱼的？”赵队长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人心。
“能手搓核反应堆的捞鱼人，全龙国也就你一个。”
陈海干笑两声，没接话。
这事儿看来是瞒不住了。
“那几个海盗呢？”
他换了个话题。
“放心，都处理了。”赵队长的回答很简洁，没有透露更多细节。
“你那艘船，我们的人也已经接管了。上面的情况……很干净。”
陈海一听就明白了。
所谓的“干净”，就是所有的血迹，所有的尸体。
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
国家的力量，果然强大。
“这次，多亏你了。”赵队长忽然说。
“啊？”陈海愣了一下。
“我们追查这伙海盗很久了。”
赵队长解释道，“他们是东南亚一带最猖獗的一伙人。
手上沾了我们不少同胞的血。之前几次围剿，都让他们狡猾地逃脱了。”
“没想到，这次居然栽在了你手里。”
说到这里，赵队长看陈海的表情，带上了一丝复杂。
“说实话，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船上的景象，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小子……藏得够深啊。”
陈海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赵队长指的，肯定是飘飘。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趴在床边熟睡的女孩。
“队长，那事儿……跟我没关系。”“是我女朋友干的。”
他把事情都推到了飘飘身上。
反正他们已经看到了，抵赖也没用。
还不如光棍一点，直接承认。
“你那个女朋友……”赵队长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确实……很特别。”
“我们的医护人员想给她检查一下身体，她谁都不让靠近。
就守着你，一步都不肯离开。谁要是敢碰你，她就……”
赵队长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她就很凶。”
陈海闻言，心里又是一阵暖流。
这个傻丫头，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护起自己来，是真的一点都不含糊。
“她脑子……有点问题。”陈海只能这么解释，“认生，而且只认我一个。”
“看出来了。”赵队长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行了，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回到陆地再说。”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赵队长。”陈海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事？”
“我能问问，我昏迷了多久吗？”
“从我们接到你，到现在，一共是十八个小时。”
赵队长说完，便带着警卫，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陈海靠在枕头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飘飘。
女孩依旧趴在那里，睡得香甜。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放在床沿的小手。
她的手有些凉。
但陈海的心，却是暖的。
傻丫头。
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让我一个人面对那片黑暗。
他握着她的手，看着窗外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
因为他知道，他回家了。
而那个会往他嘴里塞棒棒糖的女孩，就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