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四年秋,云贵川湖广经略 洪承畴持节抵达武昌,开府建牙,西南“改土归流”的大幕正式拉开。
洪承畴老于兵事,更精于权谋,他深知西南土司盘根错节,地形复杂,蛮烟瘴雨,绝非单凭武力可以速定。
他严格遵循朝廷“剿抚并用,区别对待”的方略,制定了详尽的行动计划,并展现了惊人的耐心与手腕。
首战,立威于 云南 车里。
洪承畴并未急于对付最难啃的水西安坤,而是选择车里宣慰使刀氏这个率先跳出来的“软柿子”开刀。
他命令云南总兵沐天波(已归顺的黔国公后裔,在云南仍有影响力)率本部兵马,并调集广西土兵(已归顺的土司兵)助战,合兵两万,进剿车里。
同时,派“抚夷使”携带重礼,秘密联络与刀氏有仇的孟琏、耿马等土司,许以战后瓜分其地,使其按兵不动或暗中助阵。
沐天波熟知云南地理,避开瘴疠季节,沿澜沧江河谷稳步推进。
刀氏土兵虽悍勇,但装备落后,组织松散,在沐天波所部装备了部分火器、训练有素的官军面前,连战连败。
官军攻破其数个山寨,直逼车里宣慰司司署所在地景洪。
刀氏见外援无望,内部生变,被迫出降。
洪承畴下令,将刀氏首领及其子侄十余口押送北京治罪,其地改设 车里府,派流官管辖,其部众编为里甲。
此战速胜,极大地震慑了云南境内其他心怀异志的土司。
其次,重点打击 水西 安坤、永宁 奢崇明 联盟。
在平定车里的同时,洪承畴对水西、永宁的攻势也已周密部署。
他深知安、奢两家世代姻亲,互为犄角,且兵多将广,地势险要,强攻不易。他采取的策略是“外锁内分,长期围困,伺机裂之”。
外锁:调集四川、湖广、广西官兵八万,分成数路,并不急于深入水西、永宁腹地,而是在其外围险要处修筑堡寨、粮台,步步为营,逐步压缩其活动空间。
同时,严厉封锁一切通往水西、永宁的商路,特别是盐、铁的输入。
洪承畴奏请朝廷,在遵义、泸州、辰州等地设立大型官盐仓,规定汉民、已归顺的苗彝百姓可凭户籍购买,唯独对水西、永宁实行禁运。
内分:派出大量细作和“抚夷使”,携金银珠宝、诰命文书,潜入水西、永宁内部,重点收买其属下土目、头人。
洪承畴开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凡能擒杀或献出安坤、奢崇明者,不仅可继承其土司职位(改为流官前的过渡),更赏银万两,封爵;凡能率本部归顺者,保其财产,授以官职(流官或土官),其部众待遇从优。同时,在安、奢军队中散布谣言,称对方已与朝廷秘密议和,将出卖自己。
长期围困:洪承畴不寻求速战,命令官军依托堡寨,深沟高垒,轮番戍守。
小股叛军来袭,则用火器击退;大股来攻,则凭寨固守,消耗其兵力士气。
时值秋冬,水西、永宁地区粮产本就不丰,加之贸易封锁,盐铁奇缺,内部物价飞涨,人心浮动。
围困持续了半年。
安坤、奢崇明起初还企图联合出击,打破封锁,但官军防守严密,火器犀利,几次进攻皆损兵折将。
内部,由于物资匮乏和朝廷的收买政策,不断有下属土目带领人马偷偷下山投降,甚至发生内讧。
安坤性情暴虐,对猜疑的部属动辄杀戮,更使得众叛亲离。
启明五年春,洪承畴见时机成熟,下令发起总攻。
官军从多个方向,向水西、永宁核心地区同时推进。
此时叛军早已军心涣散,粮草不济,抵抗微弱。
永宁奢崇明在内讧中被其侄奢寅所杀,奢寅携其首级出降。
水西 安坤率残部退守最后的天险织金洞,被官军重重围困,断水断粮。
其部下大将安铨、安铉兄弟见大势已去,发动兵变,擒获安坤及其家眷,开洞投降。
安坤、奢崇明被押送北京,凌迟处死,家族成年男子尽诛,妇孺没官。
水西、永宁两地,彻底改土归流。水西设大定府、黔西府、平远府等,永宁设叙永厅,派流官治理。
其土地,部分没收,分给投降的土目、头人及屯垦军民;部分允许原耕作者继续耕种,但需向官府纳粮。
最后,怀柔湖广容美及其他中小土司。
在武力解决安、奢的同时,对容美宣慰使田舜年,洪承畴则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怀柔策略。
他亲自写信给田舜年,言辞恳切,肯定其家族“世守边陲,素有忠顺之名”,指出朝廷“改流”乃大势所趋,为的是“永绝边衅,共享太平”,并非针对田氏一家。
他承诺,若田舜年主动请辞土司之位,接受“改流”,朝廷将册封其为镇远将军、都督同知(虚衔),举家迁往武昌或北京居住,赐予宅邸田产,其子弟可入国子监,前程无忧。
对其部众,则保证一视同仁,其现有财产予以承认,并优先录用其子弟为吏。
与此同时,朝廷“抚夷使”对湖广、四川、贵州的其他中小土司展开了密集的游说和“赎买”。
朝廷开出价码:土司交出土地、人口、军队册籍,朝廷按其规模,一次性给予巨额“赎买银”(数万至数十万两不等),并授予其家族成员相应的世袭虚爵(如骑都尉、云骑尉)或流官职位(如知府、同知,但需异地任职),子弟有科举资格。
许多势力较弱、自知无法抵抗的土司,在威逼(安、奢覆灭的前例)利诱(巨额白银和官爵)下,纷纷上表,自愿“改流”。
田舜年权衡利弊,见强如安坤、奢崇明都已灰飞烟灭,朝廷开出的条件也的确优厚,继续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最终,他接受了洪承畴的条件,主动上表请求“改土归流”。
朝廷兑现承诺,厚加封赏。容美土司辖地改为鹤峰州、长乐县等,顺利纳入流官体系。
至启明五年底,在洪承畴“武力打击首要,政治分化瓦解,经济赎买辅助”的多重手段下,西南“改土归流”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最大的刺头水西安氏、永宁奢氏被铲除,车里刀氏被平定,容美田氏等一大批中小土司和平“改流”。
朝廷在云贵川湖广新增设府、州、县四十余个,流官统治区域大幅扩展,编入户籍的百姓增加了数百万。
虽然深山僻壤仍有少数小土司存在,西南民族问题也远未彻底解决,但延续数百年的土司割据局面已被打破,中央政权对西南边疆的控制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
武力加怀柔,云贵归王化。
洪承畴以出色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手腕,基本完成了朝廷赋予的阶段性使命。
西南大地,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从“羁縻”走向“直接统治”。
帝国的版图与政令,前所未有地深入到了这片蛮烟瘴雨之地。
然而,帝国的边疆,从未真正平静。
在遥远的东北黑水白山之间,另一股阴魂不散的势力,正在与更北方的庞然大物悄然勾连,酝酿着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