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钱氏一声惊呼,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亏得身后婆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住,才免了摔跌之苦。
老祖宗脸色霎时褪尽了血色,手中龙头拐杖重重往青砖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身形微微一晃,目光死死钉在榻上面如金纸的贺云策身上,嘴唇哆嗦着,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旁的谢雨瑶,更是浑身僵立,脑子里“嗡”的一声,只馀王太医那句“淬了剧毒”在耳畔盘旋。
他这是要死了吗?那个宴饮之上,宁可当众出丑,也要嘶吼出“宁为玉碎”的磊落男儿,难道就要这般不明不白,殒命于谢家的方寸之地?
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手脚俱是冰凉。
满室死寂,唯有王太医粗重的喘息,与钱氏压抑不住的抽噎,交织成一片令人心颤的声息。
“慌什么!”
谢怀瑾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如同一记惊雷,将满室失魂落魄之人震得回过神来。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刺向六神无主的王太医,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本官不管你动用何种手段,耗尽多少珍稀药材,务必将镇南王世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狠狠砸在王太医心上,“世子若在京中、在谢家,有半分差池,这朝堂动荡、天下倾复的后果,你比本官更清楚!”
王太医被这番话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跪倒在地。
他如何能不清楚?
镇南王手握南境三十万铁骑,乃是本朝唯一的异姓藩王,世子乃是他的掌上独苗。若世子殒命首辅府,轻则君臣离心、朝局震荡,重则那三十万大军挥师北上,神州大地,便要沦为血海!
“下……下官明白!下官定当……定当竭尽全力!”王太医连声应着,忙不迭转身奔回榻边,从药箱里取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金针,抖着手就要施针。
谢怀瑾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乱作一团的家人。
“祖母。”
他的声音稍稍放缓,却依旧带着斩钉截铁的冷静,“还请您坐镇此间,稳住局面。二婶,也请振作起来,此刻不是垂泪的时候。”
他又看向早已吓傻的谢文博,沉声道:“二叔、二婶听着,从此刻起,这座院子,便是铁桶一般,任何人不得擅入,亦不得擅出!对外只说,堂妹受了惊吓,偶感风寒,需闭门静养。这段时日,委屈堂妹了。”
谢文博此刻总算从震惊中找回几分理智,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望着眼前这个平日温文尔雅,此刻却锋芒毕露的大侄子,重重颔首:“大侄儿放心!我……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守好这院子,绝不让半点风声泄露出去!”
“很好。”
谢怀瑾的目光,最后落在堂妹谢雨瑶身上。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坚定,不见半分退缩。
他心头掠过一丝赞许,然此刻却不是细究的时候。
“我即刻进宫,将此事面呈陛下。在我回来之前,院中诸事,一概等我定夺!”
言罢,谢怀瑾毫不迟疑,转身大步踏出二房的院门。
夜风吹起他的衣袂,那挺直的背影,竟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并未径直出府,反倒脚步一转,先回了自己的梧桐院。
院内灯火通明,尚未进屋,便有一阵稚嫩的笑声,隔着窗棂传了出来。
谢怀瑾推门而入,只见沉灵珂正牵着女儿谢婉兮的小手,在暖阁里慢慢踱步,教她书着地上的青砖。烛光融融,映着她隆起的小腹,一派温馨静好,与方才那血腥紧张的场面,判若两个世界。
见谢怀瑾神色凝重地走进来,沉灵珂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敛。她素来心思敏锐,只一眼,便察觉出端倪。
她弯下腰,柔声道:“婉兮乖,让夏荷姐姐带你回房安歇,好不好?”
谢婉兮甚是懂事,点了点头,任由夏荷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暖阁中,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沉灵珂迎上前去,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柔声问道:“夫君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望着她满是关切的眉眼,谢怀瑾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是松了几分。
他拉过她的手,引着她在椅上坐下,自己则俯身下去,凑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飞快地说了一遍。
“……二婶带雨瑶往光华寺进香,归途中撞见被人追杀的镇南王世子。世子不仅身负重伤,那兵刃之上,还淬了剧毒。如今人就在雨瑶的静雅轩里,已对外称病掩人耳目,只是情形凶险,王太医正在施救。我……必须立刻进宫面圣。”
沉灵珂的心,随着他的叙述,一点点沉了下去。
刺杀镇南王世子,竟还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
这背后牵扯的阴谋诡谲,她只稍稍一想,便觉遍体生寒,不寒而栗。
她反手紧紧握住谢怀瑾的手,那只素来温暖干燥的手掌,此刻竟带着一丝冰凉的湿意。
“夫君放心去吧,”她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家中诸事,有我料理。万事……皆需小心为上。”
谢怀瑾深深看了她一眼,郑重颔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你在家好生休养,莫要忧心,也莫要胡思乱想,一切有我。”
说罢,他毅然起身,大步跨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一刻钟后。
皇宫,御书房。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当朝天子喻崇光,在听完谢怀瑾的奏禀之后,气得脸色铁青,猛地将手边的白玉茶杯掼在地上。那官窑精制的青瓷,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溅了一地。
“混帐!”
喻崇光胸膛剧烈起伏,那双与谢怀瑾有几分相似的凤眸之中,此刻燃着熊熊怒火,“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在京畿重地,行刺贺云策?!”
谢怀瑾垂首而立,声音沉稳不乱:“臣不知。但臣以为,此人此举,用心何其险恶!”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暴怒的帝王,一字一顿地剖析道:“贺云策乃镇南王独子,如今在京,名为回来娶妻,实为质。他若安然无恙,镇南王便不敢轻举妄动;可他若在此时、在此地出了不测……”
谢怀瑾话未说完,喻崇光焉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
一旦贺云策殒命,他与镇南王之间那层君臣信任,便会彻底粉碎,荡然无存!
届时,镇南王必定认定,是朝廷、是他这个天子,暗中下了黑手!那远在南境的三十万大军,便不再是镇守国门的屏障,反而会化作一把直指京城的利刃!
这分明是有人,想逼反镇南王,想让他大喻的万里江山,从内部土崩瓦解!
“好……好一个歹毒的计策!”喻崇光气得怒极反笑,他背着手在殿中急速踱步,身上的龙袍被带起阵阵劲风,“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鼠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弄这挑拨离间的鬼蜮伎俩!”
他猛地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谢怀瑾,神色已然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眼中却闪铄着森然的杀机。
“谢爱卿,此事,朕便全权交予你。你即刻传朕口谕,命刑部侍郎赖敬舟协同于你,封锁全城,彻查此事!”
“臣,领旨!”
谢怀瑾躬身行礼,声音铿锵有力,在空旷的御书房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