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学的日子像檐角垂落的晨光,一天天软着淌过去。
魏无羡如今总爱往蓝忘机的静室跑,有时是揣着从山下偷偷带回来的糖,有时是抱着两只刚养得圆滚滚的白兔——是他寻着后山的草窠抓的,软毛雪似的,往蓝忘机怀里塞时,还蹭得人指尖发颤。
“蓝湛你看,这只眼睛更圆,叫‘肥肥’,那只爱啃竹叶,叫‘圆圆’!”魏无羡蹲在廊下,捏着兔子耳朵晃,“以后它们就陪你,省得你总一个人待着闷。”
蓝忘机坐在他身侧,指尖轻轻顺着兔毛,眼底的柔和像化了的雪:“嗯,我会照看。”
魏无羡便凑过去,蹭着他的胳膊笑:“那你得每天给我报兔子的‘近况’,少一句都不行!”
聂怀桑也总找过来,不是揣着新画的戏本子,就是拉着魏无羡研究后山哪片的花能染纸。两人蹲在林子里,聂怀桑偷偷把藏着的话本子塞给他:“魏兄,这是新出的《比翼传》,你肯定喜欢!”魏无羡接过来翻得眼睛发亮,还凑过去跟他咬耳朵:“等我看完,教你用草叶吹曲子,比你那扇子好玩多了!”
聂怀桑被说得眼睛直亮,忙不迭点头,两人凑在一起笑的模样,连廊下的白兔都抬眼看。
只有撞见江澄时,空气会悄悄沉下来。
江澄还是惯常皱着眉,见他和蓝忘机待在一起,就会冷着声音道:“魏无羡,你天天黏着蓝忘机像什么样子?别忘了你是江家人!”
魏无羡手里的兔子草顿了顿,再抬头时,脸上的笑淡了些:“江澄,我知道自己是谁,但我也有想待的人。”
江澄被他这句噎得语塞,甩了袖子就走,魏无羡看着他的背影,没像从前那样追上去哄,只转回头摸了摸兔子的脑袋,没再说话。
碰见江厌离时,他也只是规规矩矩行礼,不再像从前那样凑过去喊“师姐”,也不再盼着她的莲藕排骨汤。江厌离端着食盒叫他时,他只站在原地,声音客气又疏淡:“多谢师姐,我刚用过点心,就不叨扰了。”
江厌离拿着食盒的手僵了僵,眼底掠过茫然,魏无羡却已经转身往静室走,背影干脆得没留半分犹豫。
蓝忘机看着他走近,递过一杯温茶:“怎么了?”
魏无羡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蹭到他身边:“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有兔子,有你,还有聂怀桑的戏本子,够啦。”
蓝忘机指尖擦过他的发顶,晨光落在两人相靠的肩头,软得像把所有安稳的心意都裹在了里面。
听学过半时,彩衣镇水行渊作乱的消息传到云深不知处。蓝启仁点了蓝忘机、蓝曦臣带队,领着一众弟子下山除祟,魏无羡自然要跟着,聂怀桑给家里递了信,也磨着聂明玦要同行,最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彩衣镇去。
船行在河面上时,水汽裹着冷意往衣领里钻。魏无羡扒着船舷看水色,撞了撞蓝忘机的胳膊:“蓝湛,这水看着就怪,底下指不定藏着什么玩意儿。”蓝忘机握着避尘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扫过船尾的苏涉——那人正缩在角落,眼神躲躲闪闪,不像其他弟子那样沉定。
刚到镇口,就见河面上翻着黑浪,水行渊的黑影在水里晃得人眼晕。蓝曦臣先取出裂冰,正想凝神探看,水里忽然窜出一道黑影,直卷向船尾的苏涉。苏涉惊呼一声,踉跄着要抓船舷,却被那股力道拖得半个身子悬在船外,慌得声音都变了调:“救、救我!”
周围弟子刚要伸手,蓝忘机却出声拦住,声音冷得像冰:“不必。”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蓝忘机提过的“苏涉背叛”,便也抱着剑没动。苏涉挣扎间骂声渐起,还对着蓝忘机吼:“蓝二公子!你怎能见死不救!”话音未落,水行渊的力道骤然加大,将他整个人拖进水里,只溅起一片黑浪就没了踪影。
等水行渊被蓝曦臣、蓝忘机合力压制,河面重新平静时,蓝曦臣才看向蓝忘机,眼底带着疑惑。蓝忘机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低,只两人能闻:“兄长,苏涉上一世背叛蓝家,引温氏入云深,害死不少同门,此人心性本就不忠,不必救。”
蓝曦臣握着裂冰的手一顿,想起方才苏涉被拖走时的怨毒神色,再想到蓝忘机从不会无的放矢,便闭了闭眼,指尖暗运灵力,裂冰的音浪骤然拔高,直刺进水里残留的苏涉神识里——只一瞬,那点残存的意识便被震得粉碎。
事后清点弟子时,蓝曦臣站在镇口,对着众人沉声道:“苏涉夜猎时为护同门,被水行渊拖入水中,不幸殒命。”周围弟子虽有诧异,却无人质疑,只低声叹息。
魏无羡凑到蓝忘机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蓝湛,你这心思够细的,这下可没后患了。”蓝忘机侧头看他,眼底的冷意散了些,指尖擦过他沾了水汽的发梢:“嗯,护好你与蓝家。”
河面上的风还带着湿意,却没了先前的阴寒。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侧脸,忽然笑起来,伸手牵住他的手腕,往镇里走:“走,蓝湛,镇口有家糖人铺,我请你吃兔子糖人!”
水行渊的余祟清干净时,天已经擦黑。蓝曦臣看着弟子们脸上的倦色,便安排大部分人先随蓝启仁派来的接应人回云深不知处,只留蓝忘机、魏无羡还有几个弟子收尾清点镇里的情况。
江澄本就憋着股气,听见这话更是皱眉,走到魏无羡跟前冷声道:“魏无羡,你还要留在这里?听学的规矩都忘干净了?跟我们一起回去!”
魏无羡正蹲在河边洗沾了泥的袖子,头都没抬:“江澄,这里还有收尾的事,我跟蓝湛留着处理完再回,你先走吧。”
“处理什么?有蓝家的人在,用得着你凑这个热闹?”江澄的声音更冷,“别以为有蓝忘机护着你,就能什么规矩都不守!”
魏无羡擦手的动作顿了顿,站起身时脸上没了笑意:“江澄,我做什么、留不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江澄被他这句话堵得脸色涨红,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甩了袖子,恶狠狠地瞪了蓝忘机一眼,转身跟着大部队走了,背影带着满肚子的火气。
等人群走远,魏无羡才舒了口气,凑到蓝忘机身边,扒着他的胳膊笑:“还是跟你待着自在,江澄现在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蓝忘机指尖拂过他被风吹乱的发,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用锦帕包着的糖——是先前魏无羡塞给他的,还没拆。他把糖递过去:“吃点甜的。”
魏无羡眼睛一亮,拆开锦帕咬了半块,又把剩下的塞回蓝忘机嘴里,凑得极近,声音压得软:“蓝湛,我们等下沿着河边走一圈,看看有没有落单的水祟,完了去镇里那家老馆子吃醉鱼好不好?我上次偷偷来吃过,比云梦的鱼还鲜!”
蓝忘机含着糖,舌尖的甜意漫开,点了点头:“好。”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月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银鳞。魏无羡一会儿蹲下来看水里的月影,一会儿扯着蓝忘机的袖子指远处的灯,连风里都裹着甜丝丝的味道,把江澄留下的那点不快,都轻轻吹散在夜色里。
两人寻到那家老馆子时,店里只剩零星几桌客人。魏无羡熟门熟路地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扬声喊了老板:“来两份醉鱼,一份照常做,一份别加酒,要清淡些!”
老板应着去后厨忙活,魏无羡撑着下巴看蓝忘机,笑得眉眼弯弯:“我记得你不沾酒,特意跟老板交代了,这份清淡的准合你胃口。”
蓝忘机眸色柔和,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有心了。”
不多时,两份醉鱼端上桌。一份酒香醇厚,鱼肉鲜嫩入味,是魏无羡偏爱的滋味;另一份清清爽爽,只衬出鱼肉本身的鲜甜,摆得规整,倒像极了蓝忘机的性子。
魏无羡夹了一筷子带酒的醉鱼塞进嘴里,鲜得眯起眼睛,又给蓝忘机夹了块清淡的:“快尝尝,没放酒也超鲜!”
蓝忘机低头尝了,颔首道:“嗯,好吃。”
魏无羡吃得欢,时不时跟他说些彩衣镇的趣闻,话里话外满是雀跃。蓝忘机没多言,只静静听着,偶尔给魏无羡添些茶水,目光落在他沾了点酱汁的唇角时,悄悄递过一方锦帕。
吃饱喝足,夜色已深。两人并肩往云深不知处走,月光洒在青石路上,映出两道相靠的身影。风里带着山间的清润,魏无羡走得自在,偶尔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蓝湛,”他忽然转头看蓝忘机,眼底盛着月光,“今天这样真好,没烦烦心事,就我们两个。”
蓝忘机侧眸,与他对视,声音轻缓:“以后也会这样。”
魏无羡笑起来,伸手牵住他的手,指尖相扣,暖意顺着掌心蔓延。两人脚步放缓,一路伴着月色,慢慢走进云深不知处的山门。
守夜的弟子见是他们,恭敬行礼放行。院内静悄悄的,只有竹影轻摇,月光透过竹叶洒下,落在两人身上,温柔又安稳。
走到静室门口,魏无羡停下脚步,晃了晃相握的手:“我回自己住处啦,你也早点休息。”
蓝忘机点头,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嗯,小心些。”
魏无羡笑着应了,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走了几步还回头望了一眼,见蓝忘机还站在原地,便挥了挥手,才蹦蹦跳跳地消失在竹影深处。
蓝忘机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待那身影彻底不见,才转身走进静室,屋内的灯火亮起,晕开一片暖意,驱散了夜色的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