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刺鼻的铁锈味,一行人钻出炼钢厂。
两拨人马泾渭分明,沉默着向黑暗深处的群山进发。
摸金门的人走在前面,为首的张三爷手持一具巴掌大小、刻满古篆的青铜“寻龙盘”,指针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芒。
他的几个心腹则手持洛阳铲、探阴爪等工具,脚步轻盈,落地无声,显然都是山地里摸爬滚打的老手。
他们不时停下,用罗盘校对着方位,低声交谈着“龙脉走向”、“煞气郁结”之类的黑话,神情专注而凝重。
义字堂的人跟在后面,气氛却松弛得有些诡异。
“哎,我说大牛,你看他们那家伙事儿,花里胡哨的。”胖三凑到大牛身边,压着嗓子,眼睛里闪着看热闹的光。
“又是盘子又是爪子的,咱们抬棺匠出门,带几根杠木就够了。简单,实用!”
大牛目不斜视,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胖三,闷声道:“省点口水,山路长。”
胖三接过水壶猛灌一口,咂咂嘴:“义哥也是,非要跟这帮挖人祖坟的合作。要我说,就该直接把他们全装进咱那口迎宾棺里,让他们跟祖师爷聊聊什么是规矩。”
走在他们中间的猴子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你那身膘,棺材板都得给你定制加厚的。”
“去你的!”胖三笑骂着,队伍里的紧张气氛倒是被他搅和散了不少。
唯有那个被指派入阵的汉子“穿山甲”,始终沉默地跟在义字堂队伍的末尾。
他皮肤黝黑,一双手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与土石打交道的硬手。
他打量着陈义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解。
他想不通,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八爷”,凭什么让三爷如此忌惮,甚至签下那种邪门的血契。
陈义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任何仪器。
他的脚步不快不慢,却总能精准地踏在最省力、最安稳的落脚点。
他身上的【山河鳞】早已与这片山脉的地气产生了共鸣。
在他眼中,山不再是山,而是一具庞大的、沉睡的躯体。哪里是经络,哪里是病灶,哪里有郁结的死气,他看得一清二楚。
前方,张三爷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三爷,不对劲!”一个摸金校尉举着寻龙盘,脸色煞白,“指针疯了!这里的地气在排斥我们!”
众人抬头望去。
四周的山石树木,竟一模一样。
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诡异地绕回原地。
月光下,林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浓稠如墨,影影绰绰,象是藏着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窥伺。
“是鬼打墙!这还没到墓穴范围,怨气就已经能形成迷阵了!”张三爷的脸色阴沉下来。
“都别乱动!点三支‘问路香’,请祖师爷开道!”
两个校尉立刻从背包里取出三支儿臂粗的黑色线香,点燃后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肃穆。
然而,那三支香非但没有正常燃烧,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成了灰烬!
冒出的青烟没有指向生路,反而在半空中扭曲成一张张痛苦哀嚎的人脸,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随即被阴风吹散。
“噗!”
念咒的校尉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惊骇道:“不行!这里的怨气太重,不认咱们摸金一脉的规矩!祖师爷……祖师爷指不了路!”
摸金门的人顿时一阵骚动,脸上都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恐惧。
胖三见状,悄悄往陈义身边凑了凑,小声嘀咕:“义哥,这帮‘专业人士’,好象不太行啊……”
陈义终于停下脚步。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疯狂旋转的寻龙盘,又看了看地上那滩混着血的香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规矩错了。”
他声音不高,却如洪钟大吕,震得每个人耳膜嗡鸣。
张三爷猛地转过头,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陈八爷,此话何意?”
“你们是盗,是偷,是贼。”
陈义不紧不慢地解释,每一个字都象钉子,钉进摸金门众人的心里。
“不问自取,坏了阴宅风水,是为盗。此地的主人,自然不会给你们好脸色。”
“而我们,”陈义的目光扫过身后的兄弟,“是来抬棺的,是来送他上路的。我们是执绋人,是正经的白事行当,讲的是一个‘请’字。”
说着,他从大牛的帆布包里拿出一瓶最普通的二锅头,拧开了瓶盖。
“义字堂的规矩,见山敬山,见水敬水。”
“进了人家的地盘,总得先打个招呼,递上拜帖。”
他走到队伍最前方,将一口烈酒含在嘴里,猛地朝前方浓雾最深处喷去!
“噗——”
辛辣的烈酒化作一片细密的酒雾,带着一股滚烫的阳刚之气,瞬间将前方的迷雾灼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紧接着,陈义抬起右脚,对着脚下的大地,重重跺了三下!
“咚!”
第一声,山风骤停!
“咚!”
第二声,万籁俱寂!
“咚!”
第三声落下,陈义的声音如滚雷般炸响:
“义字堂陈义,奉命前来,为冠军侯——出殡!”
话音落下的瞬间,众人惊骇地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如水波般剧烈扭曲、剥离!
原本一模一样的树木山石,象是褪色的画卷,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貌。
一条被乱石和荆棘掩盖的、真正的上山古道,清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鬼打墙,就这么破了。
简单,粗暴,不讲道理。
摸金门的一众好手,包括张三爷在内,全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他们那些繁复的仪式、口诀、法器,在这简单至极的三脚、一口酒面前,显得象个天大的笑话。
“这……”穿山甲看着陈义的背影,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神中的审视,已经彻底变成了无法言喻的敬畏与恐惧。
陈义没再多言,将酒瓶抛给胖三,当先一步,踏上了那条真正的山路。
“跟上。”
“主人家,已经等急了。”
再无人敢有异议。
一行人跟在陈义身后,气氛比之前更加死寂。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陈义是忌惮,那么现在,就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壑然开朗。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铁锈、血腥与千年腐殖质的恶臭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一座尘封千年的屠宰场。
他们,到了。
眼前是一处巨大的山谷,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丈绝壁,直插云宵。
谷底一片死寂,寸草不生,地面呈现出一种被鲜血浸透的暗红色。
最骇人的是,谷底散落着上百具干枯的尸骸,他们的血肉早已被风干,紧紧贴在骨骼上,形成一个个扭曲的黑色剪影。
有的,还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这就是……前三批折在这里的兄弟……”张三爷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山谷正中央的峭壁之上。
只见那百丈高的峭壁半空中,一口巨大无比的青铜棺椁,被九条水桶粗细、锈迹斑斑的玄铁锁链,死死地钉在山体之中!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在那里,仿佛亘古如此。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却让每个人都感觉耳边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冲杀之声,金戈铁马,血流漂杵!
一股霸道、凶戾、充满了无尽杀伐之意的气息,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咕咚。”胖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双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
“义哥……这……这玩意儿……是棺材?这他娘的是一座山吧!”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牛,此刻也握紧了拳头,肌肉紧绷,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义仰着头,静静地看着那口悬棺。
他的【阴阳两判鳞】告诉他,这口棺材,以及它所在的整座山,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
棺材是心脏,锁链是血管,山体是身躯,而里面沉睡的那个“地煞将军”,就是这具庞大身躯的灵魂。
张三爷指着悬棺,声音颤斗:“就是它……任何东西,只要靠近它百米之内,无论是人是鸟,都会被瞬间吸干精血。我们试过用无人机,刚飞过去就失控坠毁,成了一堆废铁。”
陈义收回目光,面色平静得可怕。
他转向大牛,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开包,亮家伙。”
大牛应声,将背上沉重的帆布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
帆布包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八根漆黑如墨的乌木杠木,数捆浸泡得发黑的麻绳,还有罗盘、墨斗、朱砂等一应抬棺匠的法器。
摸金门的人看着这些“土掉渣”的工具,眼中满是疑惑。
就凭这些东西,能对付得了那口邪门的悬棺?
陈义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根乌木杠木。
杠木入手,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如果说之前他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那么此刻,他就是一把即将饮血的绝世凶兵。
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张三爷脸上。
“义字堂,开坛做法。”
“今儿个,不摸金,只抬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