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抬棺匠。
这五个字,像五记万斤重锤,狠狠砸在慧明禅师的禅心之上。
佛与魔的界限,在这一刻,被这个年轻人用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彻底抹平。
他不是来辩经的。
他是来办事的。
慧明禅师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清淅地映出了陈义身后那片虚无中,若隐若现的、仿佛能吞噬整片天地的恐怖饥饿感。
那感觉,比他脚下镇压了六百年的凶物,要古老、要蛮荒。
要更接近规则本身。
他输了。
从陈义踏入山门的那一刻起,就输得一败涂地。
慧明禅师枯瘦的身体不再颤斗,他缓缓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与惊恐,都已化作一片死寂的灰。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对着陈义,将本已躬下的身子,弯得更低,几乎呈九十度。
而后,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朝着后院那棵千年菩提树的方向走去。
“义哥”
胖三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干得象要冒烟。
“这老和尚就这么同意了?”
陈义没应声,只是抬脚跟了上去。
胖三和大牛、猴子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个头皮发麻,也只能硬着头皮紧随其后。山叶屋 耕辛醉全
穿过月亮门,一片开阔的庭院呈现眼前。
庭院中央,一棵巨大的菩提树矗立着。
它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碧如翡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佛光。
树下,青石板上布满青笞,岁月静好。
可在陈义的眼中,这棵树的根系,早已化作无数道金色的锁链,深深扎入大地,与地底那团不断蠕动、试图挣脱的庞大黑煞,进行着一场持续了六百年的角力。
而现在,那些金色锁链,已是裂痕遍布,岌岌可危。
慧明禅师在菩提树前三丈处停下,侧过身,对着陈义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垂下眼帘,开始捻动那串不存在的念珠,口中默念起往生咒。
他不是在为菩提树诵经。
而是在为自己那即将崩塌的信仰,做最后的超度。
陈义走到树下,没有急着动手。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象在安抚一个即将面临割舍之痛的老友。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淅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今日借你一枝,还你千年安宁。”
“这笔买卖,你不亏。”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义的掌心,那枚混沌色的“菜单龙鳞”虚影骤然亮起!
他没有去折,也没有去掰。
他只是将那只泛着混沌光芒的手,贴向一截婴儿手臂粗细、佛光最为浓郁的枝干。
没有声响,没有断裂的痕迹。
那截菩提枝,竟自己从树身上活生生地脱落,安安静静地躺在了陈义的手心。
就在枝干离体的刹那!
那截原本还佛光萦绕、生机勃勃的菩提枝,瞬间枯萎、焦黑!
最后“噗”的一声,化作一捧毫无生命气息的黑色粉末,从陈义的指缝间滑落。
其中蕴含的千年香火、万民愿力,以及那股磅礴的生命精元,在短短一秒钟内,便被“菜单龙鳞”榨取得一干二净!
通过一种无法理解的连接,跨越空间,悉数投喂给了苏家老宅书房密室里,那尊沉睡的青铜巨棺!
胖三等人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哪里是化缘?
这他妈是抽骨吸髓啊!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嗝”
一个轻微的、仿佛心满意足的饱嗝声,毫无征兆地,从陈义脚下的地面深处响起。
紧接着——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吸力,以陈义所站的位置为中心,骤然爆发!
他脚下的青石板瞬间化为齑粉,一个漆黑的、不断旋转的无形旋涡凭空出现。
那不是物理上的洞,而是空间被强行扭曲后产生的恐怖异象!
“吼——!!!”
地底深处,那被镇压了六百年的上古凶物,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赤裸裸的恶意与掠食者的威压!
它发出一声愤怒到极点的无声咆哮,整个碧云寺,乃至整座西山,都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
“我的妈呀!地震了!”
胖三一屁股坐在地上,肥硕的身躯抖得象个筛子。
寺庙的殿宇剧烈摇晃,瓦片如雨般坠落,远处传来游客和僧人们惊恐的尖叫。
慧明禅师脸色惨白如纸,他和其他闻声赶来的僧人死死抓住廊柱,满眼骇然地看着庭院中央那个风暴眼。
他们终于亲身体会到,自己日夜诵经的寺庙底下,究竟镇压着怎样一个毁天灭地的怪物!
也终于明白,陈义口中那顿“餐前小菜”,意味着什么。
地动山摇!
凶物在疯狂反抗,它掀起的地脉煞气,让整个庭院的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
可无论它如何挣扎,那来自青铜巨棺的吸力却越来越强,越来越霸道,死死锁定了它,不给它任何逃脱的机会。
这根本不是斗法。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毫无悬念的进食!
“不不饶”
一道充满绝望与恐惧的神念,从地底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
它后悔了。
它不该在刚才挑衅那道至高的气息。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轰隆——”
伴随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座西山猛地向下一沉!
一道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从九幽之下发出,随即戛然而止。
下一秒,所有的震动、所有的威压、所有的异象,全部消失。
风停了,云散了。
阳光重新洒满庭院,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檀香味。
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动静,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陈义依旧站在原地,衣角甚至都没有一丝褶皱。
他脚下那个扭曲空间的旋涡,也已悄然弥合。
那棵千年菩提树,在失去了一截枝干后,非但没有萎靡,反而象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通体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佛光,每一片叶子都显得愈发苍翠欲滴。
六百年的隐患,根除了。
慧明禅师身体一软,靠着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僧袍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望着陈义的背影,那眼神,已不再是恐惧。
而是对一种超越了认知、超越了神佛的可怕力量的敬畏。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到陈义身后,双手合十,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个佛门最重的大礼。
五体投地,久久没有起身。
陈义没有回头。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棵重获新生的菩提树,对着身后早已吓傻的兄弟们,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