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域的第一条异常记录,并不是发生在白砚生身上。
这一点,连念域自己都未曾预料。
那是一名极其普通的低阶修行者,名不在册,心念结构稳定却狭窄,一生的轨迹几乎可以被完整预测——修行、受限、老去、消散,没有任何偏移空间。
直到某一刻。
在一次毫无必要的选择中,他放弃了最安全的路径,转而走向一条收益更低、风险更高、却更符合他当下心念的方向。
那一瞬间,本该触发的裁定没有降临。
不是失误。
而是未触发。
念域在那条记录上停顿了整整三息,才补上一行极轻的标注:
行为偏移成立。
未发现明确异常源。
建议持续观测。
这是副作用的第一条记录。
白砚生是在稍后才察觉到这件事的。他没有看到那名修行者的结局,却感知到世界的“统计重心”发生了一次极微小的偏移。
原本被视为噪声的行为,被纳入了观测范围。
“开始了。”他说。
绫罗心没有问开始了什么。她只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仿佛有人在无声地调整世界的呼吸节奏,让所有存在都被迫意识到:他们的每一次选择,正在变得比结果更重要。
这不是解放。
这是放大。
念域并未宣布任何新规则,却在事实上撤回了某些旧的自动纠偏。那些原本被立即抹平的微小偏差,被允许短暂存在,像是在等待后续验证。
白砚生忽然意识到,这并非宽容。
这是一次取样。
世界正在收集数据,试图回答一个此前从未被认真提出的问题——
如果不立刻修正,变量会扩散到什么程度?
他停下脚步,第一次主动回望来路。
并非怀念,而是确认。
在他们身后,世界仍在运转,一切看似如常。可在那层“如常”之下,第一条副作用已经被写入系统。
而所有后来的一切,都将被迫以它为参照。
那条记录被隐藏得很深。
它没有被标红,没有被上报,也没有触发任何高阶结构的警示。若不是白砚生本身处在“记录无法闭合”的状态,他甚至不会察觉到念域在某个极细微的节点上,多出了一次不必要的停留。
世界在犹豫。
这比错误更罕见。
“它不会立刻处理。”绫罗心低声说,“因为它还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影响。”
白砚生点头。
这正是念域目前最棘手的地方——
它无法确定副作用的边界。
如果那名修行者只是一次偶然的自我偏移,那么这条记录终将被归类、修正、抹平;可如果那是“可学习的行为模式”,那么问题就不再属于个体,而是属于结构。
念域正在尝试区分这两者。
而区分的方法,冷酷而精确——
继续放任。
接下来的行程中,类似的细节开始零星出现。
某些原本注定失败的尝试,没有立刻被否定;
一些并不“合理”的坚持,被允许延续了更长时间;
甚至有存在在被裁定之前,多获得了一次解释自己的机会。
这些都不是规则的改变。
而是规则执行顺序的松动。
白砚生很清楚,这种松动不会长久。念域不是仁慈的系统,它只是需要足够的数据,来判断是否值得重新收紧。
可问题在于——
一旦存在尝到了“尚未被裁定”的时间,
就很难再回到完全被定义的状态。
绫罗心忽然停下。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一处看似平静的念构层中,那里有一道极弱的情绪波动正在成形。不是恐惧,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确认——
“我可以这样选。”
那念头刚一成形,便迅速被压制,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存在。可念域没有立刻抹除它,只是在外围生成了一层模糊的监测标记。
白砚生收回视线,心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明确的判断。
副作用已经不再是“记录事件”。
它开始影响——存在对自身的理解方式。
“这不是你在改变他们。”绫罗心轻声说,像是在纠正一个尚未出口的误解,“是世界在借你,改变它自己。”
白砚生沉默了很久。
他意识到,念域此刻真正观测的,并不是那些偏移的个体,而是他是否会因此而自觉收敛。
如果他选择停止前行,
如果他主动降低影响,
那么这一切都可以被重新归类为偶发噪声。
可他没有停。
他继续向前走,既不加速,也不回避。
不是因为坚持,而是因为他清楚——
变量一旦开始为世界负责,
就已经不再是变量了。
远处,念域深层结构中,第二条异常记录悄然生成。
这一次,它没有被标注为“未发现源头”。
而是多出了一行尚未完成的补充说明:
可能关联:
这一行字,没有被确认。
却也没有被删除。
白砚生知道,从这一刻起,
副作用已经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