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界的流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白砚生最先察觉到这一点,并非通过推演或观测,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迟滞感——仿佛世界在回应念力时,多思考了一瞬。
那一瞬并不漫长,却真实存在。
他停下脚步,伸手触碰前方悬浮的念纹。原本在指尖接触的刹那就会完成反馈的结构,此刻却延迟了一个极小的时间单位,像是在犹豫。
“它在判断。”白砚生低声道。
绫罗心站在他身侧,目光顺着念纹延展的方向望去。那里并无异常的崩坏迹象,反而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柔和状态——结构未定,却并不失序。
“不是判断对错,”她补充,“而是判断值不值得立刻回应。”
这并非懒惰。
而是一种选择。
念界深层,一道道原本强制即时响应的规则被重新标记,仿佛被嵌入了新的前提条件:是否需要现在完成。
白砚生的眉心微微收紧。
“这意味着,世界不再把‘及时’当成唯一正确。”他说。
过去的世界结构里,延迟本身就是错误的同义词。任何响应不及的区域,都会被标记为风险,随后被修正、压缩,直至消失。
可现在,延迟被允许存在。
甚至被赋予意义。
绫罗心缓缓走入那片尚未完成自洽的区域。她的脚步并未引发塌陷,念界只是轻微起伏,如同水面承受重量后的自然波动。
“你看,”她回头看向白砚生,“它没有急着给我答案。”
白砚生随之进入。
他们站在一处尚未被定义用途的空白节点中。这里既不是通道,也不是中枢,更不是缓存点——按旧规则,它早该被删除。
可现在,它只是“暂时存在”。
“这是容错的另一层含义。”白砚生慢慢说道,“不是允许错误,而是允许未完成。”
绫罗心点了点头。
“未完成,本身不再被视为失败。”
这一认知,让她心底泛起一阵微妙的触动。
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世界,对存在本身的要求变低了。
不必随时证明价值。
不必立刻发挥作用。
只要还在,就有被等待的权利。
念界更深处,新的标记正在生成。它们不再是“合格”“不合格”,而是被简化为两个状态——继续观察,或可以放下。
没有惩罚。
也没有急迫。
白砚生长久地注视着这些变化,忽然低声道:“这大概就是‘容错之心’。”
“世界在对自己说——慢一点,也没关系。”
绫罗心没有回应。
她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念界的迟滞轻轻拂过意识。
这一刻,她第一次觉得,世界不是在运转。
而是在呼吸。
念界的“呼吸”并非均匀。
它时而缓慢,时而停顿,像是在学习一种从未掌握过的节奏。白砚生闭上双眼,将自身念力缓缓下沉,不再试图校准世界,而是任由这种不稳定的律动穿过意识。
过去,他习惯于修正。
现在,他在克制。
“它在学习如何不立即反应。”白砚生睁开眼,“但这种学习,本身也存在风险。”
绫罗心明白他的意思。
容错并不意味着永远安全。若延迟过度,若选择长期悬置,世界同样可能失去方向,陷入无尽的等待。
“所以它需要参照。”她轻声说,“不是规则,而是示例。”
白砚生看向她。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本身,正是念界观察的对象。
并非作为管理者,而是作为“被允许出错仍能继续存在”的样本。
绫罗心向前一步,将自身念力轻轻释放。她没有构建结构,没有输出指令,只是让一段尚未定型的情绪流入空白节点——那是一种并不完美、甚至略显矛盾的心念。
既想前行,又害怕改变。
念界没有拒绝。
那段情绪没有被修正,也没有被放大,只是被记录,被暂存,如同一行尚未判定意义的注释。
“它接纳了。”绫罗心低声道。
白砚生点头。
“但并未给予回应。”
“这正是关键。”她转头看他,“它没有急着告诉我,这样的情绪是对还是错。”
念界深处,一道新的结构悄然成形——不是命令,也不是反馈,而是一种缓冲层。它将那些未被处理的念意轻轻包裹,让它们在不影响整体运转的前提下,继续存在。
白砚生忽然明白了什么。
“容错之心,并不是纵容混乱。”他说,“而是给混乱一个不会立刻毁灭世界的空间。”
绫罗心笑了笑,笑意很淡,却真实。
“也给存在本身,一个不必马上证明自己的理由。”
远处,念界的流光再次加快,却不再锋利。它们绕过缓冲层,如同水流绕石,各自前行。
世界依旧在运转。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要求每一个瞬间,都必须完美无误。
白砚生与绫罗心并肩而立,看着那片被允许“暂时如此”的区域逐渐稳定下来。
他们都清楚,这并不是终点。
但至少,从这一刻起——
世界学会了,原谅尚未完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