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院前。
红、绿花袄仆妇正聊得眉飞色舞。
话题主角正是时镜。
“小侯爷昨儿还在宅子里哭天抢地,说没了媳妇活不成。他媳妇倒好,在咱们这儿大杀四方呢。”
“你说小侯爷知道他媳妇是这样的不?”
“嘘、嘘嘘,来、来了!”
见时镜走近,二鬼连忙掐了话头。
绿袄仆妇低着头,没话找话:“昨儿你忌辰,家里给你烧纸没?”
“烧个屁!怕是就指着我在地底下保佑他们,保他们发财”
时镜驻足,笑问:“二位,喜婆今日可在家?”
红花袄仆妇清了清嗓子:“不在。”
态度仍散漫,语气却比上次软了三分。
时镜“哦”了一声,目光掠过紧闭的院门,却没追问。
反而在花丛边的石凳上坐下,闲话家常般问道:“婶子昨日忌辰?家里烧的纸钱,真能收到?”
红花袄愣了愣,没吭声。
时镜顺手递过两枚阴元,一人一枚。
红花袄攥住阴元,神色别扭起来:“据说是能的。”
“据说?”
红花袄本不想答,可掂量新得的阴元,又想到方才听说的那些传闻,还是压低了声音。
“生死坊里的鬼,也不全是苦出身。有的鬼啊,是被活人惦记得太狠,念力缠身,才被‘请’进来的。”
绿花袄跟着补充:“若家里人真烧了纸,坊里自有记录,能兑成阴元。这阴元还能使比如买托梦的门路,或是打听阳间亲人的近况。”
“这倒是不错,”时镜看向红花袄,“那婶子方才说‘据说’是没收到过?”
红花袄脸色一沉:“没人惦记呗。”
绿花袄苦笑:“这话也是听来的。咱们这片儿的鬼,生前哪个不是苦水里泡大的?不是累死就是冤死。活着没人疼,死了谁还惦著?像我,早不指望了。操劳一辈子,只怕老头子跟儿子还嫌我死得早,没让他们多使唤两年。”
话虽如此,偶尔还是会痴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忽然有什么鬼差来报,说账上多了笔银子。
时镜声音温和:“怎么不用阴元托个梦,问家里要些?”
“九百九十九枚!”红花袄没好气道,“有那闲钱,不如等那些活祖宗死了下来,还能凑钱买块地皮,图个清静。”
“这儿哪有地皮买?”绿花袄嘟囔。
“我就这么一说!”红花袄叹了口气,“且不说攒到猴年马月,指不定哪天就被哪个生人砍散了,连鬼都做不成”
说著,瞥了时镜一眼。嗖餿暁说旺 首发
意有所指。
时镜笑了。
她起身朝二鬼走去。
两鬼下意识后退。
“二位,”时镜站定,声音清晰,“我要借宿。”
话音落下,二鬼神情骤然僵滞,眼神空洞。
红花袄仆妇机械地伸出手:
“借宿,三十阴元。”
时镜:“越来越贵了。”
柳纨二十,喜婆三十。若每进一名涨十枚,到榜首便是二百七十枚。全部通关,一共要三千七百八十枚。
而她手头,满打满算只剩两百。
发牌嘀咕:“是有点难办。”
“区区四千罢了,”时镜数出三十枚阴元,递过去,另一手已摸出毛笔,“回头把方相氏的面具卖了,少说值个上万。再不济,找鬼主们拍卖?说不定能炒到几十万啧,这么一想,我能卖的宝贝还真不少。”
她眉眼舒展,感慨道:“我这富贵命,来了没几天,就该登生死坊的富豪榜了吧?”
发牌嘴角抽了抽,竖起拇指:“主人英明。”
真黑啊。
跟它尊贵的牌面一样黑。
红花袄仆妇收下阴元,木然开口,声调平直:“三十阴元,借宿喜堂。见红见喜,莫问归期。”
院门轰然洞开。
红光泼面。
红绸覆地,灯笼旋舞,囍字满院。
纸人齐刷刷转身,纸页哗啦作响,一张张笑脸望向门口。
喜乐骤起。
正厅中央,一对纸人高坐,含笑垂目,如待宾客。
时镜踏入院中。
门在身后合拢。
纸人们的笑容,似乎又深了些。
门外,二鬼浑身一颤,蓦地回神。
对视一眼,齐齐看向紧闭的院门。
红花袄:“她真进去了?”
绿花袄:“可惜了。我挺喜欢这姑娘,见鬼还笑吟吟的,跟她说话,竟觉著沾了点活人气。”
红花袄臭著脸,却也应和:“嗯。”
她挪步欲走,脚尖踢到一物。
低头,是个纸袋。
打开,里头整整齐齐三枚阴元,外加一刀纸钱。
最上头一张,墨迹犹新:
【忌日无忧,鬼生安乐。】
红花袄怔住,扭头看向院门。
“这给、给我的?”
绿花袄也在脚边发现一个纸袋,同样三枚阴元。
她凑近:“快帮我瞧瞧,上头写的啥?”
纸袋背面,一行小字:
【方死方生,多谢陪聊,请你吃茶。】
绿花袄捧著阴元,又惊又喜:“这什么意思?”
红花袄盯着那刀纸钱,半晌,哑声道:“许是听你说生前苦楚,劝你死了就顾好自己,别念著那些糟心亲眷了也谢咱告诉她坊里的事。”
她捏著纸钱,喃喃:“哪有人把鬼的忌日当生辰贺的给我纸钱,我能自己烧给自己不成?”
“让你自个兑了阴元花吧,这一刀也值不少阴元了,”绿花袄叹道,“我生前没过过生辰,没成想死了,倒叫人请了回客。”
两鬼默然,望着那扇门,久久未动。
——
院内。
“你自己都没几个阴元,还到处送?”发牌看着时镜不紧不慢叠着白纸,忍不住道,“而且,要送不能趁她们清醒时送?这都进来了,她们才拿到。”
时镜将纸叠成一方端正信封。
“先头桂香门口的小姑娘,我给了三枚,后头便差不多给吧。我总觉得这生死坊内,小鬼比鬼主要紧。”
她在信封上落下一个“囍”字。
“再说,人家过忌日呢,总得有点惊喜。”
她唇角微弯,想象著门后鬼仆妇捡到纸袋时的模样,便觉身心舒畅。
愉悦是最好的精神抗压剂。
发牌:“”
东西还没拍卖,万贯家财的架子倒端足了。
不愧是你。
我的主人。
时镜往信封里塞入几枚阴元,抬眼看向身侧始终微笑的纸人。
“主人家办喜事呢?”她问:“你随礼了没?随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