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镜按著那声音,看向那方红烛。
烛火照着铜镜,右下角隐隐有几滴血迹。
“烛火灭了呢?”
“自是借宿时间结束,你该离开了。”
“不能续费吗?”时镜耳朵动了动,又觉得那声音换了方向。
而且。
她隐隐觉得黑暗里有诸多东西。
“你这蜡烛能烧多久?”
许是时镜的语气太过熟稔,黑暗中的存在安静了会,才应道:“借宿只有一次,蜡烛能烧多久,看你自己。”
时镜走向蜡烛。
离光亮更近了些。
镜子里似乎有什么闪过,模模糊糊的影子。
这个梳妆台有些老旧,台面是整块暗沉的棕红色木头,中间有块椭圆形的铜镜,铜镜两侧各有方小柜子,底下则有三个抽屉。
她手落在妆台上,台角有些湿润,抬起手放到烛光上一看,粘稠的血液湿了指腹。
烛火微微晃荡。
时镜叹说:“你家,不大干净啊。”
没有声音应话。
倒是梳妆台上有黑色文字。
时镜凑上去细看,字字清晰道:“借宿者,过客而已。”
她打量著其他光亮处,一边道:“瞧你这伤感话写的,跟我是个浪荡子似的。孤单了吗?寂寞了吗?不行你出来咱们秉烛夜谈,谈多了就认识了,一回生二回熟,下回还来你家住。”
打开抽屉,是一只断手。
“而且你这也不算借宿,借宿讲究一个借字,你这我付了钱的。还以为是单人间,结果原来是人鬼主题房。要光光没有,环境磕碜,镜子也不干净。怪不得没生人来过,也就我这个新来的,才舍得花十个阴元进来跟你唠嗑。”
“。”
时镜也不在意没人应她。
因为她觉得有很多东西在听她说话。
而且说多少它们都爱听,简直是最优秀的倾听者。
时镜打量著那只断手,“右手,骨节纤细,肌肤白皙,以我多年经验,这手的主人死了。”
“。”
她满意退回抽屉,转而看向桌子上的红烛,怔了怔。
而后猛地凑近红烛一看。
“你黑店啊?”时镜站起身俯身盯着红烛,很明显,那烛身短了一截,但以目前的燃烧情况来看,不可能烧那么快。
“你是不是趁我没注意吹阴风,让蜡烛快速燃烧了?太阴了,我交了钱的!”
时镜再次打开抽屉,并看向那根蜡烛。
燃烧速度没什么变化。
她又打开第二个抽屉,就在光落到抽屉里时,蜡烛的燃烧速度明显加快了。
明明火焰没有变化。
也没有气味、温度、光亮的任何改变。
可那烛油堆积的速度就是在加快。
猛地合上抽屉。
蜡烛也没有停下。
直到又短了半个小指甲盖那么长一截,才停下来。
时镜再次打开第二个抽屉时,那蜡烛也没有反应。
“所以,每让光多照到一个地方,蜡烛就会加快燃烧?”她自言自语道。
又低头看抽屉里的东西,“也对,毕竟借宿人家家里,乱翻乱动也不好。”
第二个抽屉里东西比较多,杂七杂八的。
有铜镯子、质地好但边缘勾丝的手帕、样式简单的绒花、半截墨锭、几张草纸、一把剪子些许丝线,许许多多东西,瞧着都是杂物。
她从中拿出一张油纸,上头还有些模糊的字。
“三月,二等婢,桂香领皂角一块”
时镜沉吟。
“这些是你的东西吗?看着像是经年累月收集的。”
旁边还剩下一个抽屉。
时镜看了眼蜡烛。
如果每次多照一个地方,蜡烛都短那么一截,那她还能照五次。
“这蜡烛也太短了。真不能续费吗?”
她站起身,突然发现门消失了。
不能算消失。
只是先前她进来时,站在门口,可以看到蜡烛照着的那块光亮。
此刻站在这光亮中,门的方向却是一片黑暗。
她走到光亮边缘。
眼前一片漆黑。
按著感觉,她得往黑暗里走大概五步,才能摸到那扇门。
又或者,她得用蜡烛照亮门才能出去。
也就是说,她至少得留一次光亮机会用来照离开的门。
那么搜查这个屋子其他地方,就只有四次机会了。
时镜站在原地。
脚尖与黑暗只有一指距离。
黑暗里有什么。
她感觉有东西在跟她对视,就在她的面前,隐隐有啜泣声。
“帮帮我”
“疼、疼。”
“看看我求你看看我”
不同的声音。
不同的语调。
犹如地府中的鬼们在哀泣。
时镜回头看向蜡烛,蜡烛还在静静燃烧,光就在那里。
她又走向蜡烛,那些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不清晰,最后完全消失。
镜子里有她的影子,有些模糊。
还有一个抽屉,两个柜子,时镜没有开。
她走到床边。
“床铺铺得齐整。”
上手触碰,床单是粗布,且浆洗得发硬。
枕头是塞满谷壳的硬枕。
将枕头翻过来,右下角又个小小的绣字:方。
结合那已经打开的两个抽屉,她大概猜测著这个房间主人的身份。
“你曾在方家做活?”
没人应声。
“桂香,说说话嘛,”她坐回凳子上,“就算是过客,也能唠两句嗑。你手怎么断的?”
“你不说话我可就造谣了?”时镜拉开抽屉,用隔壁的墨锭戳了戳断手,“看这手怪好看的,是不是哪个变态有恋手癖给你剁下来了?”
“那是喂猪的时候被猪啃下来了?”
“还是跟人打架被人剁了?”
“懂了,”她对着镜子里模糊的鬼影道:“手,就是劳动人民的象征,你为了表明你是个劳动者,特意剁下来收藏的是不是?”
“你可以打开其他抽屉。”黑暗里终于传来桂香的声音。
时镜却没有开抽屉。
她端起烛台,将烛台移到了镜子边,并道:“如你说的,我是借宿的,你就在这,你可以说话,可以发声,我为什么还要用我仅有的光去照你的来路。”
烛火靠近镜面,镜面一下变得明亮,反射出的光照向时镜身后大片黑暗。
蜡烛在快速燃烧。
那些哭声陡然炸开。
“救我!”
“你帮帮我,你看到我了对吗?我好痛,我的头好痛。”
“呜哇——”
几个血淋淋的人猛地看向时镜,挤挤挨挨站在一处,挤在那一小圈光里,动弹不得。
声音很嘈杂。
“我叫郑曲,是方府的花匠,管家曹三杀了我,他杀了我,就在花园里,他说我勾引他女人,他带了一堆人打我,铁锹敲碎了我的头,他给我活埋了,好痛啊,好痛啊”头碎了半个的男人哭着朝时镜伸出手。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死的是我,”浑身湿漉漉的姑娘跪在地上嚎叫,“凭什么死的是我。”
“哇哇——”光着身子只有手掌大小的小婴儿哭声刺耳。
“我想活,菩萨,菩萨帮帮我,”老人在地上磕头,“求求您帮帮我,我孩子是个傻的啊,我死了他怎么活啊,求您救我啊菩萨”
时镜看向手里的蜡烛,在烧完一截的时候,眼见着还要往下烧,她将蜡烛放回了原处。
黑暗又覆盖了光亮。
但与此同时,桌子上又多了些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