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没事吧”或者过去扶他一下,
顾长庚却已经手脚并用地、略显尴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顾不上拍掉身上新沾的冰雪和泥水,只是冲着林晚秋摆了摆手,
脸上带着一丝强撑的、窘迫的笑容。
“你看,我说了路滑你还不信。”他试图用一句玩笑话来化解自己的尴尬。
然后,他象是生怕林晚秋会拒绝他去送饭,或者再说手套的事情,立刻又补充道:
“你快回去,等会儿我给你送到宿舍去,顺便……顺便找你有点事。”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再管什么走路姿势,干脆弯下腰,放低重心,两只脚在冰面上一路出溜着,
连滑带跑地朝着食堂的方向飞快地去了,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狼狈和急切。
林晚秋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溜烟消失在拐角处,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双厚实的毛线手套,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刚才的寒意,似乎也被这连着两跤的窘迫和那双温暖的手套给驱散了不少。
他要找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林晚秋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转身,朝宿舍楼走去。
今天实在太冷了,那股子寒气是往骨头缝里钻的,
林晚秋确实有些扛不住。
她攥着手里的热乎气儿,小心翼翼地挪回了宿舍,赶紧把门关严实,将那要命的寒风挡在外面。
宿舍里虽然也冷,但至少没有风,感觉上就好多了。
她脱掉鞋子,盘腿坐到床上,盖上被子,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心里却不时地想起顾长庚刚才摔那两跤的狼狈模样,
还有他硬塞过来的那双手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
就在林晚秋看得入神的时候,宿舍门外原本安静的走廊里,
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又刻意拔高了些许的男声。
是顾长庚。
只听他用一种十分“老师”的腔调,对着似乎是路过的女同学说道:
“今天天气冷,路又滑,同学们出门一定要注意保暖,走路要慢一点,千万不要着凉了。”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充满了师长对学生的关怀。
门外传来几个女生清脆的应答声,连连点头说
“知道了,谢谢顾老师”。
紧接着,就听顾长庚又用那种明知故问的语气开口了:
“对了,同学,你们知道咱们班的林晚秋,林班长,住在哪一个宿舍吗?
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我找她有点班级工作上的事情要安排一下。”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由找得滴水不漏。
那几个女同学哪里会想到别的,只觉得这位新来的顾老师真是认真负责,人又好。
这么天寒地冻的,还怕学生冻着,
亲自跑到宿舍来谈工作,真是个难得的好老师。
于是,她们立刻热情地担当起向导,连忙引着顾长庚来到了林晚秋的宿舍门口。
“顾老师,就是这间,林班长就在里面。”
林晚秋听到门口的动静,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放下书,穿上鞋下了床。
门被轻轻敲响,然后吱呀一声打开了。
顾长庚站在门口,他先是礼貌地对着门外的女同学说了声“谢谢”,
那几个女同学开心地摆摆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这时,顾长庚才转过身,
依旧板着一张“老师”的脸,一本正经地走了进来。
林晚秋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也不说话。
顾长庚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他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迅速扭头,
警剔地看了一眼走廊。
确认走廊里没人经过,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反手“咔哒”一下,把宿舍那扇开着的门给悄悄地关上了。
“顾老师,门还是开着吧。”林晚秋轻声说道。
这毕竟是女生宿舍,大白天的关着门,
一个男老师在里面,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对于林晚秋的话,顾长庚只是扭头对她笑了笑,
并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
他那笑容里带着点“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意味。
然后,他象是变戏法一样,利索地解开自己深色外套的扣子,
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几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铝制饭盒。
“快吃吧,还热乎着。”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一一打开。
两个白面馒头,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显然是一路被他捂在怀里保温的。
那个铝饭盒一打开,一股咸菜的酱香味就飘了出来,里面是切得细细的酱箩卜条。
而在那酱箩卜条的上面,竟然还完整地卧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
蛋的边缘煎得微微焦黄,中间的蛋黄还是溏心的,泛着诱人的油光。
在这个年代,鸡蛋是精贵东西,得凭票供应,
谁家不是留给孩子、老人补身体,或者等着来客人的时候才舍得吃一个,
食堂里更是见不到这种单独给谁做的煎蛋,
想来是他不知道找了食堂的师傅,用了自己的鸡蛋票和钱,才特意做出来的。
顾长庚把饭盒往林晚秋面前推了推,语气轻松地说:
“吃吧。”
林晚秋的目光从那个金贵的煎蛋上移开,落在了顾长庚的身上。
他的裤子膝盖处,也沾上了一大片湿漉漉的泥土,
比屁股上那两块印子还要显眼。
看样子,从食堂到宿舍这一路,他为了护好怀里的饭菜,肯定又摔了不止一次。
林晚秋的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说不清道不明。
那是一种复杂的感受,但是不管这份好是出于师生之情,还是掺杂了别的什么,
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都是实实在在的温暖。
她最终垂下眼帘,拿起筷子,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没有多馀的情绪。
可就是这两个字,让顾长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咧开嘴,笑得合不拢嘴,
脸上的得意和满足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刚才摔的那几跤,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