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和徐静芳那些带着算计和眩耀的“关爱”截然不同。
林晚秋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来,陆建国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
那眼神里的坦荡和诚恳,是装不出来的。
他身上那种久居上位者的气度和担当,让他说出的每一个承诺都显得分量十足。
正因为感受到了这份沉甸甸的真诚,林晚秋反而更加拘束和不安了。
她觉得自己象个小偷,用不那么光彩的默许,换来了一份自己不应得的珍贵承诺。
她的脸颊有些发烫,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低声说:
“陆伯父……”
“恩?”陆建国听了,立马佯装板起脸来,但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他笑呵呵地看着她,象个抓住了学生小辫子的老师,故意拖长了音调订正道:
“现在……还叫我伯父啊?”
林晚秋被他这么一说,脸上更不好意思了,窘迫地笑了笑。
那声“干爹”,堵在喉咙口,怎么都觉得有些烫嘴。
她迟疑了一下,在陆建国鼓励的目光中,最终还是有些勉强地、轻轻地开了口:
“……干爹。”
“哎!这就对了嘛!”
陆建国一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冲淡了屋里不少尴尬的气氛。
说实话,虽然对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落了空感到有些惋惜,
但能收下林晚秋这么一个聪明、通透又坚韧的姑娘当干女儿,
他也是真的从心底里感到开心。
这孩子,确实招人喜欢。
然而,对于林晚秋来说,陆建国对她越是真诚,她心里的愧疚就越是翻江倒海。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下去。
徐静芳的算计,她可以利用,可以周旋,因为那是等价交换。
但陆建国的这份真诚,她不能欺骗。
她的人穷,但心不能也跟着一起穷了。
于是,林晚秋稍加沉思,指甲在手心掐了一下,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抬起头,迎向陆建国温和的目光,最终还是决定要坦诚。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
“干爹,有些话,我觉得我必须跟您说清楚。”
陆建国看她神色郑重,也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你说。”
“不瞒您说,”林晚秋一字一句,说得清淅而坦白,
“其实……我今天答应认下这门干亲,是知道伯母……知道干妈的用意的。”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陆建国的表情,
见他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便继续说了下去。
“也正因为如此,我答应的目的,其实也算不上单纯。
我也是看中了……认您当干爹,对我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有您和干妈做靠山,以后我在外面,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都能少很多麻烦。
这一点,我必须向您坦诚。”
说完这番话,林晚秋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反而落了地。
她紧张地看着陆建国,等待着他的反应。
她不知道,这位刚刚认下的“干爹”,在听完她这番近乎“功利”的自白后,会如何看待她。
她以为,陆建国就算不生气,至少也会对她有些失望。
然而,陆建国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极为明亮的光彩。
那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惊喜和欣赏。
他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反而重重地点了点头,
甚至是连连点头,脸上的赞许之情满溢出来,毫不掩饰。
“对!你这样做是对的,非常对!”
陆建国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象是为她的这番话喝彩。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滑下,他畅快地哈出一口气。
“人与人之间,处关系,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以诚相待,才能换来真心;
以利相交,那就要把帐算清楚。
怕就怕那种揣着糊涂装明白,或者拿着利益当真情的,那才是一笔糊涂帐,早晚要出问题。”
陆建国看着林晚秋,眼神里满是赞赏:
“你这么年轻,就能把这份人情世故里的门道看得这么透彻,拎得这么清,还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不得不说,晚秋,你让我再一次对你刮目相看。”
他活了半辈子,在机关单位里见过了太多的人。
有的人一辈子都活在虚伪的面具下,有的人被一点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
像林晚秋这样,出身普通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坦荡的胸襟的年轻人,
实在是凤毛麟角。
她不光聪明,而且真诚。
这份真诚,不是天真,而是一种洞悉世事之后的选择,
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就这样,比刚刚陆泽远愤然离家更加魔幻的一幕发生了。
这对刚刚才因为一场家庭风波而认下的干爹和干女儿,
在这尴尬的饭桌上,竟然越聊越投机。
原本冷清的客厅里,时不时地就传出陆建国那爽朗洪亮的笑声,
笑声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愉悦,将之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有了这层挑明了厉害关系又被认可的“干亲”关系,陆建国对林晚秋的赏识,变得更加直接和不加掩饰。
他彻底把林晚秋当成了一个值得悉心培养的晚辈,一个可堪造就的朴玉。
从饭桌上如何敬酒、如何说话能让人舒服,到在学校里怎么和老师同学打交道;
从遇事如何分析利弊,到待人接物怎么样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陆建国把自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才积攒下来的那些独门心得,
那些在书本上永远学不到的生存智慧,都毫不保留地、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林晚秋听。
而林晚秋也听得无比认真,她象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宝贵的经验。
这些东西,是她在课堂里,在课本上,永远也接触不到的。
她知道,陆建国教给她的这些,比给她多少钱、多少物,都要珍贵得多。
一老一少,一教一学,
竟在这奇特的氛围中,创建起了一种近乎师徒般的默契和投缘。
直到院门处传来脚步声,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父女俩才象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稍稍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齐齐朝门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