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君坐的车子刚在国营纺织厂那气派的大铁门前停稳,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就快步迎了上来。
这人是工业部专门分管各大国营厂的办公室主任,孙威。
此时,大门口,已经有不少早早上班的工人进进出出。
没等司机下来,孙威已经抢先一步,小跑着来到后座车门旁,
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亲自伸手拉开了车门。
“宋大姐,您可算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这位平日里在各大国营厂厂长面前都高高在上、说一不二,
令人敬畏万分的孙主任,此刻却殷勤得象个小跟班。
宋文君从车上下来,身上穿着一身得体的蓝色女式干部服,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虽然一夜没睡好,但常年身处领导岗位养成的气场,
让她看起来依旧精神饱满,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煞气。
按理说,宋文君自己的行政级别也不低,但要让孙威这位手握实权、前途无量的分管主任做到这个份上,
单凭她自己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孙威真正敬畏的,是她丈夫顾卫国的身份,以及顾家那深厚的人脉和背景。
宋文君心里憋着一团火,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把那个姓王的揪出来。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孙主任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场面上的功夫她还是要做足的。
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一种本能和气度。
她对着孙威微微点了点头,语气还算平和地说道:
“孙主任客气了,这么早让你等在这里,不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孙威连连摆手,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护着车门顶,
一边继续嘘寒问暖,
“宋大姐,您吃早饭了没?厂里的小食堂包子做得不错,要不先垫一口?”
“不用了,先办正事。”宋文君直接拒绝了。
孙威立刻心领神会。
昨天,他也是通过顾卫国办公室那边的渠道,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一开始他还纳闷,收拾一个区区国营厂的小科长,
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怎么会惊动到宋文君,甚至还隐约牵扯到了顾家。
正常来说,处理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
他只要给厂里打个电话,那个小科长不出半天就得被直接碾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但是,当他听说宋文君明天要亲自过来一趟时,
他立刻就明白了。
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他,对这里面的人情世故门儿清。
宋大姐这是心里憋着气,要亲自来出这口气,要的就是一个“爽”字。
如果他提前打了招呼,让厂里把人给处理了,
或者他自己动手柄一切都铺垫好,等着宋文君来验收成果,
那看似是帮了忙、卖了人情,实际上却是画蛇添足,把宋大姐发泄怒火的机会给剥夺了。
那不仅不会让对方领情,反而会让人家觉得你这人没眼力见儿,不懂事。
所以,他既没有自己动手,也没有提前给厂里打任何招呼。
他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当好一个“引路人”和“旁观者”,
确保宋大姐能顺心顺意地、不受任何干扰地,把她想办的事给办了。
这,才是最高明的帮忙。
他立刻收起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宋大姐,那咱们这就进去。”
孙威不仅自己来了,为了让宋文君这口气出得更彻底、更解恨,
他还专门给市纪委那边相熟的同志打了个电话。
他心里盘算得很清楚:
对付一个小小的科长,如果只是开除公职,那太便宜他了。
既然敢惹到顾家头上,那就得让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纪委一介入,性质就彻底变了。
随便查一查他经济上的问题,保管能把他送进去,让他把牢底坐穿。
这样一来,既显出了自己的办事能力,又把这个人情送得扎扎实实。
宋文君懒得管这些背后的门道,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她冷着一张脸,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就往厂区里走。
孙威和另外两个穿着同样干部服、神情严肃的纪委同志紧紧跟在后面。
这一行四人,各个气场强大,面色不善,所过之处,
引得路过的工人们纷纷侧目,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不知道厂里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而此刻,这座国营大厂的一把手,赵厂长,对此还毫不知情。
他正按照自己雷打不动的作息习惯,慢慢悠悠地从家里踱步到了办公楼。
他今年五十有三,再过两年就要退居二线,平日里就讲究个养生,凡事不急不躁。
他手里端着一个军绿色的搪瓷保温杯,里面泡着他最爱的枸杞和红枣。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他从兜里掏出钥匙,
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然而,当他推开门,抬眼看向自己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时,
整个人瞬间就愣住了。
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端坐在他那张他坐了十几年的厂长宝座上,面沉似水。
而他的顶头上司,那个让他每次汇报工作都提心吊胆的工业部办公室主任——孙威,
竟然象个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桌的侧面。
旁边,还站着两个“冷面神”。
这场景,让赵厂长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根弦瞬间就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