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梅满脸通红,既是气的,也是急的。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晚秋!你疯了?还留着这脏东西干嘛?撕了它!”
林晚秋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张让她蒙受奇耻大辱的大字报。
她的目光,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扫过眼前这群围观的同学。
她的目光平静而灼热,象一束x光,能穿透每个人脸上的伪装,直抵他们内心深处。
那些原本带着看戏心态的同学,在被她目光扫过时,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虚,
纷纷避开了她的视线,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在这张张年轻的脸上,林晚秋没有看到应有的正义感和同情,
只看到了麻木的好奇、隐秘的兴奋和盲从的审判。
她的眼神里,那份冰冷的失望,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这就是祖国未来的栋梁?
这就是新时代的青年?
她缓缓松开了赵秀梅的手腕,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了原本就笔直的腰杆。
那一刻,她纤细的身体里仿佛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整个人象一株在风雪中傲然挺立的松柏。
“我林晚秋,行得正,走得直!”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亮、干脆,象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
在每个人心头都激起了清淅的涟漪。
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环视四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继续说道:“既然诸位同学都对我林晚秋的私事这么关心,我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充满了反讽的意味,让一些同学的脸微微发烫。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有一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一下诸位!”
说着,林晚秋向前一步,伸出纤长的食指,
“啪”、“啪”两声,清脆地、有力地点在了那张文档复印件上,
正好点在“婚姻状况”那一栏,“离异”两个字旁边。
她的手没有收回,指尖就那么按在那张纸上,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扫向全场,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般的质问:
“诸位,今年是哪一年啊?”
这个问题问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等他们反应,林晚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洪亮,更加振聋发聩,
每一个字都象重锤一样砸在人们的心上:
“小年过完已经是1978年了,不是1798年,
我们男同学脑袋上的金钱鞭已经剪掉了,我们女同学的裹脚布也已经拆下来了,我们是新时代青年。”
“主席教导我们要婚姻自由,婚姻法也明确规定了离婚合法,我们都是堂堂的大学生,我们天天喊着反对封建反对压迫,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看到了有些人虽然脑袋上的辫子剪掉了,
脚上的裹脚布松开了,但是心里,却依旧扎着辫子,依旧裹着小脚!!”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学生们彻底哑口无言,一个个面面相觑,
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有震惊,有羞愧,有茫然,更多的则是一种被当头棒喝后的醍醐灌顶之感。
“诸位,睁开眼看看,大清朝早就亡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每一个围观者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
他们自诩为新时代的青年,是国家的未来,
是天之骄子,却在用一种堪比封建遗老的陈腐观念去审判一个同学的私生活。
林晚秋的话,揭开了他们进步思想外衣下,
那根早已腐朽却依然存在的“辫子”。
站在旁边的赵秀梅,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璀灿的光芒。
她激动地看着林晚秋的侧影,心脏砰砰直跳。
太帅了!这几句话简直太帅了,
太有力度了!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有主见的班长!
在众人复杂而震撼的目光中,林晚秋缓缓收回了点在文档上的手。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再次落在了旁边那张用拙劣字迹写满了诽谤之词的大字报上。
她伸出手,又一次敲了敲那张纸,这次的动作比刚才要轻柔许多,
但说出的话却更加意味深长。
“我希望,”她顿了顿,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诸位真正关心的,是这张纸上的内容。”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变得平和了一些,仿佛在和大家探讨一个问题:
“你们聚在这里,不过是凑个热闹,吃吃瓜,想看看我林晚秋到底是不是象这张纸上写的,
是个水性杨花、婚内出轨的女人。
这一点,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对于这种空穴来风的传言,我甚至可以理解。”
她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如果事情是真的,我甚至可以和你们一起坐下来,吃一吃我自己的这个‘八卦’。”
这番话出人意料,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也让一些同学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惭愧的神色。
然而,林晚秋的话锋再次一转,眼神变得无比严肃和真诚:
“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同学们,我们这座高等学府里的天之骄子们,关心的重点是‘离婚’这件事本身。
我更不希望,在你们心里,还有人留着辫子、裹着小脚,被那沉重的封建枷锁束缚着,难以破除!”
“婚姻自由,是写在《婚姻法》里的!离婚,是法律赋予每个公民的权利,不是一种罪过,更不是衡量一个人品行的道德枷锁!
我们是大学生,是未来要建设这个国家的人。
如果我们自己都思想僵化,观念陈腐,又怎么去谈解放思想,
怎么去建设一个崭新的、进步的社会?”
她的话语如春雷滚滚,震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