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月被他话里的烦躁和隐约的轻视刺了一下,但看着他赤红的双眼和紧绷的下颌线,瞬间明白了他的情绪。
那不是对她的不满,而是一个战士被隔绝在战场之外的痛苦与无力。
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院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更加清晰了,夹杂着临死的惨嚎和重物撞击的闷响。时间紧迫。
慕千月深吸一口气,目光清亮地直视剑书:“剑书,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想去城头和你的主子、和将士们并肩作战,对吗?”
剑书猛地转回头,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我也一样。”慕千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不是要去添乱,也不是为了儿女情长非要见到他不可。我是想去助他一臂之力,为守这京城尽一份力。
太子殿下以死明志,点燃士气,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难道就只能干等着,或成为需要被保护的累赘吗?”
“你……”剑书皱眉,依旧不信,“慕姑娘,战场厮杀,非同儿戏。你一介女流,如何助王爷一臂之力?”
他的语气带着武将惯有的、对后宅女子能力的下意识否定。
慕千月不再多言。
她转身,快步走回自己暂居的厢房。
剑书和门口侍卫对视一眼,皆是不解,却也只能看着。
不过片刻,慕千月便出来了。
她手中多了一个其貌不扬、约有香瓜大小的铁疙瘩。
那东西造型古怪,表面粗糙,带着一个奇特的拉环,与她纤白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她走到剑书面前,在对方疑惑乃至略带戒备的目光中,将这个铁疙瘩托在掌心。
“剑书,你看好了,”慕千月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此物名为‘手榴弹’。非金非铁,内藏乾坤。”
她略一停顿,目光扫过院中不远处一棵碗口粗的、半枯的景观树,以及树下半人高的废弃石墩。
“我知道口说无凭。”她说着,忽然迈步向那石墩和枯树走去。
剑书下意识跟上,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看着她手中那古怪的铁疙瘩。
慕千月在距离石墩约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住。
这个距离,既能看清效果,又相对安全。
“捂住耳朵,退后些。”
剑书狐疑,但还是示意两名侍卫也戒备着稍微退开了两步。
只见慕千月用拇指扣住那铁疙瘩上的拉环,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
随即,将手榴弹朝着石墩后的枯树根部掷去!
铁疙瘩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
时间仿佛慢了一瞬。
剑书等人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下一秒——
“轰隆!!!”
一声远超寻常爆炸声的巨响,猛然在别苑中炸开!
地皮似乎都震颤了一下!
火光与浓烟瞬间从枯树根部腾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烟尘稍散。
只见那半枯的景观树已被拦腰炸断,上半截歪倒在一旁,断口处木茬狰狞。
而原本树根处的石墩,更是被炸得四分五裂,碎石飞溅得到处都是,地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浅坑。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一片死寂。
两名侍卫张大了嘴,仿佛能塞进鸡蛋。
剑书整个人僵在原地,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猛地转向慕千月,目光死死盯住她,又看向地上那片狼藉,最后重新落回她平静无波的脸上。
那眼神,如同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这……这是何物?!”剑书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颤音。
他从未见过威力如此集中、如此便于投掷的可怕武器!
若在敌军密集处来上这么一下……
“手榴弹。”慕千月重复了一遍,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些许尘土,仿佛刚才只是扔了块石头。
“我有缘得到的。材料有限,数量不多,但关键时刻,或许能炸开一条血路,或延缓敌军攻势。”
她抬眸,看向依旧处于震撼中的剑书,语气坚决:“现在,你觉得我一介女流,能否助你家王爷一臂之力?能否……为太子殿下,稍报此仇?”
远处,城头的“死战”怒吼声,伴随着新一轮攻防的巨响,愈发震耳欲聋。
如同为这别苑中的小型演示,奏响了最悲壮和炽烈的背景音。
剑书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看着慕千月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看看那仍在飘散硝烟的爆炸痕迹。
心中所有的质疑、烦躁、无力感,都被这惊天一响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混杂着希望与决绝的战意。
他猛地抱拳,单膝跪地,这一次,声音里再无半分轻视。
只有肃然与敬意:“慕姑娘!是剑书愚钝,有眼无珠!请姑娘吩咐!属下……愿护送姑娘,携此神物,前往城头,助王爷破敌!”
慕千月跟在剑书身后,在一条隐秘的巷道中疾行。
剑书对京城巷陌了如指掌,避开了几处已被流箭和溃兵波及的区域,以最快速度向厮杀声最激烈的南城门靠近。
越靠近城墙,空气越是灼热粘稠。
硝烟、血腥、尘土、还有皮肉烧焦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吸入口鼻都带着滚烫的铁锈味。
脚下的石板路早已被各种污秽浸透,滑腻难行。
残肢断臂、破损的兵器、倒塌的房梁随处可见,仿佛人间炼狱的入口。
城头的景象,更是震撼。
昔日巍峨的城墙已是满目疮痍,多处垛口坍塌,墙体上布满了投石砸出的凹坑和烧灼的焦黑痕迹。
守军人数明显处于绝对劣势,但每个人都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嘶吼着、搏杀着,用身体、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将试图攀上城头的楚军一次次打下去。
城墙下方,黑压压的楚军如同潮水,一波退去,另一波更凶猛地涌来。
云梯、撞车、箭雨……攻势连绵不绝。
守军的箭矢、滚木、礌石已所剩无几,反击明显稀弱。
慕千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薄司靳。
甲胄上早已血迹斑斑,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手持一杆长枪,枪尖红缨已被血浸透成暗褐色,舞动间犹如黑龙翻腾,所过之处,楚军非死即伤,生生在城头清出一小片区域。
但他周围的亲卫正在急剧减少。
楚军也发现了这个“硬骨头”,调集了更多精锐,悍不畏死地向他所在的位置冲击。
他的动作依旧凌厉,但喘息声已透过震天的喊杀隐约可闻,每一次挥枪,幅度都比之前小了一分,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王爷!”剑书目眦欲裂,拔刀就要冲上去。
“等等!”慕千月一把拉住他,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中异常清晰冷静,“硬冲没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