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峰的宁静,在系统离去、玉珏道心圆满之后,似乎达到了某种极致。然而,这宁静终究是相对而言。对于已然将“源初之女”与“护道剑尊”奉若神明的玄真界而言,栖云峰本身,已成为一个特殊的、吸引着无数敬畏与复杂目光的象征符号。
这一日,天衍宗现任宗主,玉珏的师兄——清微真人,亲自驾临栖云峰。
没有前呼后拥,没有仪仗排场,只有一道清光悄然穿过护山大阵特意开启的通道,落在了峰顶洞府之外。清微真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着朴素的青色道袍,气息圆融内敛,已至返璞归真之境。他望着眼前紧闭的洞府石门,眼中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感慨,随即化为平和的微笑,朗声道:“玉珏师弟,为兄清微,前来叨扰。”
石门无声滑开。
静室之内,玉珏已起身相迎。他依旧是一袭简单的白衣,气质清冷,但眉宇间那惯常的疏离感似乎淡去了些,多了几分内敛的沉静。案几上已备好两盏清茶,热气袅袅。
“师兄。”玉珏微一颔首,算是见礼。两人师出同门,虽性情迥异,平素往来不多,但彼此尊重,自有默契。
清微真人步入静室,目光先在室内扫过——简洁到近乎空旷,唯有灵气氤氲,温润祥和。他自然知晓玉珏那小徒弟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此刻想必在别处休养或修炼。他不动声色地在玉珏对面落座。
寒暄几句宗门近况、灵气回升带来的积极变化后,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了那对正被天下传颂的师徒。
“玉珏师弟,”清微真人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语气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此番游历,你与习师侄功莫大焉。天地回春,苍生受益,此乃无上功德。只是……听闻习师侄在游历尾声,似乎损耗过甚,如今可大好了?”
玉珏神色不变,淡淡道:“劳师兄挂心,已然无碍,正在静养巩固。”
“那就好,那就好。”清微真人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习师侄身负奇能,心性质朴,实乃我天衍宗之福,亦是此界之幸。师弟能慧眼识珠,悉心教导,更是功不可没。”
玉珏静静听着,没有接话,只是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他知道,师兄亲至,绝非只为问候与夸赞。
果然,清微真人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斟酌,目光落在玉珏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与更深沉的考量:“玉珏师弟,你我修道之人,虽超然物外,然身处宗门,牵系因果,有些事,为兄也不得不多思量几分。习师侄如今身份特殊,万众瞩目,她的一举一动,未来道途,乃至……终身归属,皆非小事,牵涉甚广。”
他顿了顿,观察着玉珏的神色,见其依旧平静无波,才继续缓缓道:“如今外界虽有‘护道剑尊’之名护持,但终究名分未定。习师侄天真烂漫,不解世事,日后难免会有宵小之辈心存妄念,或有不自量力者试图攀附接近。师弟虽能护她一时,然大道漫漫,岁月悠长,总需一个……更为稳妥长久的名分安排,方能绝了外界诸多不必要的纷扰与猜测。”
话说到此,意思已然十分明显。清微真人没有直接点破,但字里行间,皆是在暗示:习菱紫需要一个明确的、足以震慑所有潜在觊觎者的“归属”标志。而这个“归属”,最名正言顺、最顺理成章、也最能服众的,自然便是与她关系最为密切、实力地位也足够超然的师尊玉珏。
他是在委婉地询问,或者说,试探玉珏是否考虑,与习菱紫结为道侣。
静室内的空气,因这隐含的提议而仿佛凝滞了一瞬。茶香依旧袅袅,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张力。
玉珏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帘,看向对面的清微真人。师兄的眼神平和依旧,却带着一抹不容错辨的认真与考量。这考量中,或许有对宗门利益的权衡,有对外界潜在风险的担忧,但玉珏能感受到,其中也确有几分对习菱紫未来的真心关怀,以及对他这个师弟的信任与倚重。
师兄认为,这是解决问题、保护习菱紫、同时也能巩固天衍宗地位的最佳方式。
玉珏心中并无被冒犯之感。他理解师兄的立场与顾虑。若在系统绑定之初,甚至在他情劫未明之时,听到这样的提议,他或许会嗤之以鼻,冷漠回绝。但此刻……
他想起自己刚刚梳理明晰的心意,想起那份不愿定义却已清晰的情愫,想起对习菱紫“顺其自然、静待花开”的打算。
宗主的试探,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外界对此事的看法与期待,也让他更看清了自己内心的答案。
他放下茶盏,瓷器与玉案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师兄之意,玉珏明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菱紫心性纯稚,大道初启,眼下并非考虑此等俗事之机。她的道途,她的未来,当由她本心抉择,而非任何外力安排,即便这安排出于善意,或看似‘稳妥’。”
他没有直接否认“道侣”的可能性,却将重点完全放在了习菱紫自身的意愿与成长上,并隐晦地划清了界限——这是他与她之间的事,无需外界(哪怕是宗主)以任何理由插手安排。
清微真人目光微凝,仔细品味着玉珏话中的意味。他从师弟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绝对的维护,也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超越寻常师徒之情的回护与主权宣告。师弟并未断然拒绝“道侣”这个可能,反而将决定权完全归于习菱紫自身,这本身就已说明了问题。
看来,自己这位清冷如冰的师弟,对那小徒弟,恐怕早已非单纯的师徒之情了。只是他自有其步调与考量,不愿受外界任何因素的影响。
清微真人心中了然,同时也松了口气。只要玉珏有心,此事便算有了着落,只是时机未到罢了。他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不再追问,而是顺势转了话题:“师弟所言极是,是师兄考虑不周了。习师侄的道途自然最为紧要。有师弟在旁引导护持,宗门上下皆可放心。”
他端起茶盏,以茶代酒,向玉珏示意:“无论如何,师弟与习师侄于宗门、于此界皆有莫大功德。日后若有任何需宗门相助之处,尽管开口。”
玉珏亦举杯回应,神色依旧清淡:“分内之事。”
一场关乎未来关系走向的试探,在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与玉珏滴水不漏的回应中,悄然落幕。
清微真人又稍坐片刻,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宗门事务,便起身告辞。玉珏送至洞府门口,目送那道清光远去,融入栖云峰常聚不散的云海之中。
石门缓缓闭合。
玉珏转身,目光投向静室深处,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正在隔壁灵室中,或许正笨拙地尝试用“源初之力”让一盆普通兰花提前开放、或是正和阿弃玩着幼稚游戏的习菱紫。
宗主的试探,像一阵微风,拂过心湖,却未能激起太多波澜。
他的心意已定,她的成长需时。
外界如何看待,宗门如何期望,皆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会在她身边,以她需要的方式,护她,引导她,等待她。
至于那名分……
他相信,待她懂得那日,自会知晓,他早已将答案,写在了每一日的守护与陪伴之中,无需任何外界来“安排”或“试探”。
云海翻腾,聚散无常。
而洞府之内,茶烟犹散,寂静重回。
玉珏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