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愈发慷慨,将修缮一新的孤儿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也晒得人骨头发酥。
最后的检查完成,工具归位,孩子们在新院子里追逐的笑闹声也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完工后的满足与一丝淡淡的离愁。
博尔走到多恩身边,两人借着收拾东西的由头,背对着其他人,低声快速交谈了几句。
多恩听着,眉头先是微挑,随即嘴角便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果然是你小子的心照不宣的微笑。
他没有丝毫尤豫,伸手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不算太鼓、但分量也颇有些压手的旧钱袋,极其自然地塞进了博尔的手心。
与此同时,博尔也将一个看起来更饱满、更沉甸甸的钱袋,顺手递给了多恩。
两人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
收拾停当,众人来到主屋,向亨利神父和艾米丽、莉亚两位修女做最后的告别。
推开神父那间虽然狭小但永远整洁、弥漫着淡淡书卷气和草药味的房间木门,午后的阳光正巧穿过那扇新换的、明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形成一道温暖明亮的光柱,恰好落在亨利神父盖着薄毯的膝盖上,那里是折磨了他多年的老寒腿。
阳光带来的暖意,似乎驱散了一些他眉宇间常年盘踞的阴郁和疲惫,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神父,艾米丽嬷嬷,莉亚嬷嬷,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
多恩作为代表,语气躬敬中带着一丝不舍。
“房子都拾掇好了,您们安心住着。以后缺什么少什么,或者有什么力气活,一定写信告诉我们。”
亨利神父连连点头,想要撑着摇椅的扶手站起来送行,被众人连忙上前按住了。
这时,博尔上前一步,脸上带着那副惯常的、略显腼典但此刻格外真诚的笑容。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分量十足的钱袋,在手里随意地掂了掂,发出悦耳的银币碰撞声,然后笑着说道。
“神父,这个,您收下。算是我们这些出去的孩子的一点心意。给院里添点过冬的炭,给孩子们买点零嘴,或者您和嬷嬷们买点茶叶、补品。”
“别推辞,这是我们大家伙儿一起凑的。”
他说着,目光扫过多恩和其他同伴,众人也都配合地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一看到那个钱袋,亨利神父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面对晚辈胡闹时的严肃和不容置疑的庄严。
他立刻伸出手,不是去接,而是用力将钱袋往回推,语气斩钉截铁。
“胡闹!快收回去!”
“博尔,多恩,还有你们大家,这份心意,比什么都贵重,我和嬷嬷们,还有这些孩子们,心里都记着呢!但这钱,我绝不能收!”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深邃而凝重,逐一扫过眼前这些年轻、充满朝气、但也刚刚开始在世间艰难求索的面孔,声音沉缓而有力。
“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现在是什么年纪?是刚刚升起来的太阳!”
“日子还长,路还远,要花钱的地方多得是!吃饭、穿衣、置办家当、学习手艺哪一样不要钱?”
“你们辛苦挣来的每一个铜板,都应该花在让自己站得更稳、走得更远的路上!”
目光尤其在博尔和多恩身上停留,带着深切的关怀。
“特别是你们两个,博尔,多恩。走上了职业者这条路,听着风光,可担子也更重!”
“一把趁手的武器,一身合用的护甲,一瓶关键时刻救命的药水,一本能指引方向的技能书这些才是你们现在最该投资的地方!”
“把钱糟塌在我这个快要落山的太阳身上,让我这老头子心里怎么能安生?”
亨利神父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中的坚持丝毫未减。
“今天,你们能回来,把这破房子修得焕然一新,让我在闭眼之前,能看到孩子们有个不怕风不怕雨的窝,这比给我一座银山都让我高兴!”
“早上,博尔你还让我尝了那神奇的果子,身子骨都松快了些,这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他再次坚决地将钱袋推向博尔,眼中是长辈对晚辈最纯粹的关爱和期许。
“听话,孩子,把钱收好。用在你们自己身上,用在你们该用的地方。”
“看到你们一个个都能把自己日子过好,都能挺直腰板走下去,将来有馀力了,还能象今天这样,回来看看,帮帮忙,这就是对我,对这个你们曾经的家,最好的报答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新屋顶茅草的沙沙声,和远处孩子们隐约的嬉笑声。
面对神父如此坚决、如此情真意切的推拒,博尔没有象往常那样固执己见,或者试图再劝说。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眼神清澈。
等神父说完,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试图递出钱袋,而是顺应地说道。
“老神父,您说得对。是我们考虑不周了。这钱,我收回去。”
他将那个钱袋重新揣回了自己怀里,动作自然。
“那神父,嬷嬷,我们可真走了。您们多保重身体。”
博尔笑着说道,语气轻松。
“路上小心,常回来看看!”
亨利神父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慈祥的笑容,挥了挥手。
“神父保重!嬷嬷们保重!”
众人也纷纷道别,依次退出了房间。
老亨利神父坐在摇椅上,目送着这十几个年轻、充满活力的背影说说笑笑地穿过洒满阳光的院子,消失在孤儿院的大门外。
目光追随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带着满足和一丝淡淡的寂聊,缓缓收了回来,重新落回自己这间洒满阳光的小屋。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窗边那张简陋的木桌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只见那张他平时用来放水杯、书籍和祈祷用具的旧木桌上,靠近窗台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钱袋!
阳光正好照在上面,映出皮质钱袋细腻的光泽。
“恩?”
亨利神父浑浊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他清楚地记得,刚才博尔明明已经把那个钱袋收回去了,而且,博尔站的位置离桌子有段距离,他也没看见博尔有靠近桌子的动作。
他疑惑地、颤巍巍地伸出手,拿起那个钱袋。
入手沉甸甸的,绝对不轻。
他解开系绳,往里面一看整整齐齐、码放得满满当当的银币,在阳光下闪铄着柔和的光芒,粗略一数,怕不下一百枚!
“这……这……”
亨利神父彻底愣住了,随即,他象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钱袋,脸上露出了又好气又好笑、又感动又无奈的复杂表情,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地低声念叨起来。
“博尔这小子他不是个游侠吗?这手法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留下的本事,怎么看着倒象是盗贼的手段?”
“他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放到我桌子上的?我明明一直看着他们出门的……”
他仔细回想刚才告别的每一个细节。
博尔站在门口附近,离桌子确实不近,中间还隔着艾米丽修女和几个人。
老亨利神父摇了摇头,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温暖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这帮臭小子……”
他低声笑骂了一句,声音却有些哽咽。
窗外,阳光正好,新修的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