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焰帝国。
蜜酒镇。
灰森林外围的腐叶气息格外浓重,混杂着湿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腥味。
博尔踩在厚厚的落叶层上,悄无声息,脚底传来的湿滑触感早已习惯。
他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掠过一截看似普通的腐烂树干,最终定格在树干旁一堆颜色稍深的枯叶上。
在那堆枯叶之上,悬浮着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数字3/3。
博尔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动作流畅地从背后的箭袋里抽出一支木箭。
箭杆是白蜡木的,被他用石刀仔细削磨过,箭簇则是用坚硬的燧石薄片绑定,在从林叶缝隙透下的稀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张弓搭箭,弓弦是由韧皮鞣制而成,发出细微的紧绷声。
嗖!
木箭离弦,破开沉闷的空气,发出一声短促尖啸。
下一瞬,燧石箭簇精准无比地钉入了那片枯叶下的蛇头,强大的力道带着它深深扎进下方的黑色泥土里,发出咄的一声闷响。
—3
枯叶蛇!
它的拟态堪称完美,鳞片的花纹和质感与腐朽的橡树叶别无二致,即便是老练的猎人也可能着道。
尽管蛇头已被贯穿,那根拇指粗细、约莫两尺长的身躯,却象是被延迟的疼痛惊醒,猛地弹起,疯狂地缠绕上箭杆。
褐黄相间的蛇身紧紧箍住木箭,一圈又一圈,肌肉的力量尚未消散,勒得箭杆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蛇尾无力地拍打着周围的落叶,搅起一小片尘埃。
整个蛇身就这样以贯穿头颅的箭矢为轴心,扭曲、缠绕、抽搐,一下,又一下,仿佛一条活着的、充满恶意的绳索,在进行着生命离去后最后的舞蹈。
博尔静静地看着,直到那缠绕的力道渐渐松懈,蛇身最终软软地垂落,不再动弹。
他这才走上前,一脚踩住蛇头后方,握住箭杆,用力一拔。
带着粘稠的血丝和脑部组织,箭簇离开了泥土。
他熟练地将蛇身从箭杆上扯下,随意塞进腰间的皮袋,然后仔细地在湿润的苔藓上擦拭掉箭簇上的污血。
森林外围,危机四伏,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血条,也可能藏着致命的毒液。
收获一条枯叶蛇已经足够了。
毒囊可以卖给药剂师,完整的蛇皮是制作精美皮具的上好材料,甚至那对细小的毒牙,也能成为某些古怪收藏家的玩意儿。
博尔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就这一条品相不错的枯叶蛇,剥取处理得当的话,大概能卖到五个银币左右。
五个银币对于蜜酒镇的普通人家来说,可能是几天的生活用度。
对博尔而言,这意味着能换来足够度过接下来半个月的盐、黑麦面粉,或许还能馀出几个铜板,去镇上的沉睡巨人酒馆喝上一杯略带涩味的廉价麦酒。
够了,今天的目标已经达成。
贪心是森林猎手的大忌,尤其是在灰森林,哪怕只是外围。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出现的血条后面,会不会是成群结队的腐狼,或者更糟的东西。
“回家。”
博尔低声对自己说,象是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将擦拭干净的箭矢重新插回背后的箭袋,警剔地环视四周。
森林里的光线似乎又黯淡了一些,空气中的甜腥味也浓郁了几分。
这不是久留之地。
今天总感觉灰森林有些不对劲,博尔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博尔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迈开脚步。
他行走的姿态依旧轻捷,但不再是狩猎时的潜行,而是带着明确目的的、轻车熟路的赶路。
脚下的腐叶层沙沙作响,声音很轻,却足以惊走一些无害的小动物。
这里只是灰森林的外围,距离蜜酒镇不过一公里多的路程。
这条被猎人和采药人踩出的小径虽然蜿蜒,但对博尔来说,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
越往外走,树木变得越稀疏,阳光也愈发充足,那股萦绕不散的森林特有的压抑感渐渐消退。
大约十分钟后,前方已然透亮。
博尔加快了脚步,那股萦绕在鼻尖、属于灰森林深处的甜腥味渐渐被风吹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炊烟、牲畜和人居气息的味道,蜜酒镇的味道。
穿过最后一片稀疏的桦树林,视野壑然开朗。
前方是一片被开垦出的缓坡地,种植着耐寒的土豆和黑麦。
缓坡的尽头,一道由粗大原木制成的栅栏墙蜿蜒耸立,将文明的痕迹与野性的森林粗暴地分割开来。
那里就是蜜酒镇的东门。
虽然被称为镇,但居住着约六万人的蜜酒镇,其规模和气派已堪比一座小城。
木制的栅栏墙高约五米,看起来虽然简陋,却带着一种龙焰帝国边疆地带特有的、粗犷而实用的风格。
栅栏墙的衔接处,还能看到新近加固的痕迹,一些尖锐的木刺上沾染着暗红色的污渍,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并非绝对安全。
最引人注目的,是城门口两侧耸立着的四座哨兵塔。
它们如同四个沉默的巨人,由更加粗壮坚实的硬木和石材混合搭建而成,高达二十米,远远高过了普通的木栅栏。
塔身有着供弓箭手射击的垛口和了望窗,顶端甚至能看到一架需要两人操作的大型弩炮的狰狞轮廓。
在稀薄的阳光下,塔楼投下长长的阴影,将城门洞口和排队等待入城的人群笼罩其中,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压迫感。
博尔混入了排队的人流。
多是些从附近农庄赶来售卖农产品或采购物资的农夫,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或是牵着驮负货物的毛驴。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汗水以及蔬菜根茎的味道。
队伍前方,几名守门的士兵正懒洋洋地检查着行人和车辆。
他们穿着统一的、染成暗绿色的皮甲,腰间挂着制式的单手剑和帝国腹地那些装备精良、盔明甲亮的军团士兵不同,边疆镇的守卫更注重轻便和实用。
博尔的视线习惯性地从这些士兵身上扫过。
在他们每个人的头顶,或清淅或模糊地悬浮着一些数字。
这些数字,就是博尔所能看到的血条。
几滴到十几滴,这就是普通士兵的生命力体现。
博尔知道,这些数字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那个小队长血条下的空白血格比自己要多一两格,这意味着他可能更耐打一些,但本质上,依旧脆弱。
一支冷箭,或者森林里腐狼的利齿,都能轻易清空这些数字。
十六年了。
自从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开始,这种诡异而独特的能力就如影随形。
他一度以为所有人都这样,直到他懵懂地指着邻居大叔头顶的5/5问那是什么,换来的是对方困惑不解的眼神。
从那时起,博尔就明白,自己是不同的。
这种能力让他成为了一个顶尖的猎人。
他能轻易分辨出猎物是健康还是虚弱,是易于对付还是需要退避三舍。
也正是凭借这种能力,他才能在危机四伏的灰森林里独自活到现在,并且活得还算不错。
“下一个!”
守卫的声音打断了博尔的思绪。
轮到他了。
守卫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背后的弓、腰间的猎物袋以及一身粗陋但整洁的皮甲上扫过,随意地挥了挥手。
“进去吧,博尔。今天收获怎么样?”
“还过得去。”
博尔含糊地应了一声,微微点头,便穿过阴影下的门洞,走进了蜜酒镇。
身后,那四座高耸的哨兵塔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塔上士兵头顶的血条,在阳光下泛着只有博尔能看见的、微弱而奇异的光。
镇内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而博尔心中那份因森林异常而产生的隐约不安,似乎也被这人群的嘈杂冲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