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电梯门完全展开,露出她身旁竖置的行李箱,抓住拉杆的手就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诧然捏紧了关节。
“姜、姜言!”魏语瞪圆双眼,右眼瞳孔放大,“你怎么会在这?”
“我……”酒精作用使我语言能力迟缓,一股臊热从背脊涌上。
该死!我喝的烂醉,被她看到我摇头晃脑的样子,会被瞧不起吧。
于是我挺直腰背,尽可能用正常语气说话,但还是盖不过异常的语速和一身酒味:“我……我住这,还怎么在这。”
“你喝酒了?”魏语一眼发现不对劲,一边说着,精巧的鼻子抽了抽,眉头微缩。
“我不喝酒,难道喝老奶奶的洗脚水?”
至此,魏语百分百确认我就是喝酒了,还醉的不轻。她提着行李箱拉杆拉了拉,有些难堪的样子。微微低头,半晌抬起脸来,面色镇定的直视我的眼睛,说:
“飞机延误了,一延误就是好几个小时。熬夜对身体不好,所以我回来了,改了时间。我原先住的就是这家民宿。”
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霎时感觉不可思议。“这样啊……也是这一层?”
“嗯。”魏语报出了她住的房间号,“反正是同一家民宿,换房间可能还不适应,之前那间也没人住,索性住回来了。”
我后颈冒汗,呼吸急促起来,因为魏语住的房间号就在我房间隔壁。
这么一说,我发高烧自闭门户的时候,魏语可能就与我一墙之隔,我苦苦盼念之人竟然早就和我那么接近。
“原来如此,我就在你隔壁呢……”我不小心脱口而出。
“啊!?”魏语花容失色,惊讶的表情凝固,“不、不是吧……真有这么巧的事。”
“在此之前,我是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我喃喃道。
“你房间号多少?”
我下意识报出来,然后瞬间后悔。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有任何预判的前提下,我和她24小时内两次偶遇,冥冥之中有道命中注定的色彩。
一小会儿,魏语抓了抓垂散在一侧的头发,缓过来,恢复之前的正经,“既然如此,我们在这若是有什么困难,还能相互照应一下。不过,话说回来,你大晚上出门干什么?”
“买点吃的,烧烤、花生之类。”
“下酒?”
“对,下酒。”
“你之前是空腹喝酒?”魏语脖子微微前倾,一副拷问的姿态。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背靠门框给她让路,沉重的脑袋后仰,硌到金属有点疼,“所以趁我胃部还没烧穿,赶紧出去饱腹。你有事快去忙吧,晚上好好休息。”
“……”魏语沉默一阵,拖着行李走出电梯,脚步缓慢,好似有什么东西镣在脚踝,使她不能轻松的离去。
我钻进电梯,眼花缭乱的在两排按钮之间寻找符号1,全然忘记一楼的标记是颗星星。
魏语背对我站在电梯门前,忽停住脚步。待我找到按钮,按下的瞬间,按钮亮起红色的环形状态灯,门轰的一声开始闭合。
魏语突然回过身,匆忙的上前,用手抵住正在移动的轿门,电梯自动感应,重新展开,视觉上就像魏语徒手将门给推开。
“姜言,”魏语叫住我,手还按在门框上,就像怕突然合上让我不见一样,“你喝了酒还往外跑,不怕危险吗?”
“有什么危险?我才喝了四分之一瓶威士忌。”说完我就后悔了,才四分之一就醉成这样,酒量也忒差了。
“买完下酒菜回来还继续喝?”
“咋?你要陪我喝?”
魏语放下按在门框的手,旋即插进大衣的口袋,神态相较多了少许肃穆:“我不喝酒。但你要不喝点蜂蜜水再走?促进酒精分解。”
“不需要。”我又按了下按钮,门却怎么也没反应,抬眸一瞅,是魏语右脚还踩在安全感应区。
“你挡着了。”我直视她说。
魏语不慌不忙的缩回去,双手抱臂,表情依旧看不出喜怒,“如果你在外面出了事,我作为朋友,也不能心里澄净。”
我不知为何,心里一紧,满腔躁气,猛按按钮,克制后的语气仍嗷嗷散发某种急躁:“不用,谢谢,女人家的话我听腻了,你又不是我老婆。”
此话像一地惊雷的坠落,狭小的空间炸出一片寂然。
魏语镇定自若的表情定格,右眼原本象征人类的光芒像是被震的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神色。
我还是重复犯同一种错误,满心躁气若潮水褪去后,又后悔不已。我不说话了,电梯门合上的时段恍然变得好漫长,漫长到足以让我记住魏语那张平静表象下交织的诸般情绪。
从民宿大厅出来,我想都没想就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双手插进羽绒服的口袋,急迫的寒风拂动领口,额前不常梳理的碎发也有些慌乱似的摆动。
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从今天白天就拿一副高尚的气质将我踩在脚底,她风度翩翩,举止言谈,分明在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强调我和她的差距。
看到她克服苦难过的比谁都好,我自然是为她欣慰,可为什么……即便站在她面前的是我,也非得如此风采卓越,这不是我想从她身上看到的,就连关心似的体贴都风范十足。
朋友……朋友……
还怕我不懂吗?
我去便利店买一竹签照烧鸡肉,顺便又买了包烟,站在便利店的檐下,就忍不住续上一根。吸一口,前端便烧红一小截,荧光灯从店内的玻璃渗出来,烟头在光线里明灭,像是微小器官固执的跳动。
远处汽车碾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规律空洞,风又贴着地面卷进裤腿,我缩了缩脖子,感觉熟透的鸡肉块也味同嚼蜡。
很好奇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命运巧合的让我们再度相遇,我已分不清自己。原本目的只是看一眼,目的达成,她本该从容退场,可现在“魏语”这个事实本身已经构成近乎残酷的美好。
我因她快乐,因她痛苦。
最后我狠狠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走的时候,那一小点炽红的火光还在水泥地上挣扎了一下。
走在路上,头顶忽然传来盐粒一样飘落的触感。抬头,几粒近乎透明的晶莹如絮,落到镜片。
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