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人的队伍,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人数虽多,但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李玄武回京心切,白日里经过一处县城时并未多做停留,直到月上树梢,才到达下一处县城。
县令邬思远得到消息,立即开城门相迎,当看清外面乌压压的人马时,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
这声势是否太过浩大了?
从未听说陛下出行有如此大的阵仗啊?
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他疾步趋至最前方那辆华美马车前,撩袍跪倒,扬声道:“臣宝安县令邬思远,恭迎陛下!”
话音落下,四周却是一片异样的寂静。
邬思远心中正自惊疑,却见后方一辆稍次些的马车帘被掀起,露出李玄武的面容。
他神色平静,朝着前面吩咐道:“留半数人马城外驻扎,馀者随朕入城。娄将军,你来安排。”
“末将领命!”娄逐北抱拳应道。
邬思远愕然抬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辆寂静无声的华车——陛下不在此车,那其中所坐的……究竟是何人?
邬思远在前头引路,心思却全系在后头那辆华车上。
他时不时拿眼角馀光往马车方向瞥,正暗自揣度时,忽觉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刺来。
他心头一凛,抬头就见是面色不善的邵冠缨,当下慌忙垂首敛目,再不敢多瞧。
一行人抵达县衙后的官邸,这已是宝安县最体面的宅院。
李玄武下马,抬眼打量这亭台院墙,又想起青阳县微生家那质朴甚至略显简陋的居所,目光不由在躬身候在一旁的邬思远身上停留了一瞬,意味不明。
邬思远被这一眼看得心头猛跳,还未来得及细思,便见李玄武已转身行至那辆华车旁。
随后竟微微躬身,语气躬敬:“仙人,地方到了。”
说罢,他竟自然而然地抬起一只骼膊,悬在车辕旁。
那姿态,竟有几分宫中内侍服侍贵主下辇的意味。
邬思远看得目定口呆,脑中一片空白。
别说他了,就是后方的微生家人,还有宋傲然都看的呆住。
车帘微动,一只手将其掀开。
微生月探身而出,对李玄武抬起的骼膊视若无睹,径自踩着踏凳走下。
仙人?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直直劈入邬思远的耳中。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维持着躬身引路的姿态,一动不动。
这一瞬间,周遭忽然万籁俱寂,只剩下了那两个字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原来……竟是仙人?!
刚刚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合常理、所有的匪夷所思,在这一刻突然就有了答案。
难怪陛下会突然出现在这宝安县外,难怪那车驾华美远超天子仪制,难怪陛下会亲自上前,作那搀扶之态。
面对真正超脱凡俗、凌驾皇权之上的存在,即便是九五之尊,亦需执礼甚恭!
明白过来后,邬思远忍不住有些腿软。
他之前竟还敢暗自揣测,还敢频频打量,简直是有眼无珠,胆大包天!
仙人……活生生的仙人,就在他眼前,从他管辖的县城经过,甚至即将踏入他准备的宅院!
这不再是遥远的传说,话本里的存在,而是真的能让帝王折腰的仙啊。
忽然想到自己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情,邬思远忍不住额头冒汗。
可千万别让仙人和陛下发现了。
一群人进去后,几百侍卫瞬间将府中上下护住,邬思远想要进去,都被拦在府外。
他赔笑了声,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这些年,他与县中几家豪绅沆瀣一气,巧立名目,强占民田,逼得无数农户家破人亡,卖儿鬻女者不知凡几。
百姓怨声载道,前几日,更有人暗中串联,收集罪证,竟胆大包天地打算上京告御状。
好在被他及时察觉,将那些人抓了起来,秘密关押在城外一处偏僻宅院里。本想这几日寻个由头处置干净,以绝后患,也好震慑下那些不安分的贱民。
谁承想,陛下竟毫无征兆地驾临宝安县,还带着仙人!
方才那般浩大声势,定然已惊动了四方。
那些贱民,指不定要趁此机会闹事。
他脚步愈发急促,几乎是小跑起来。
必须立刻处理干净,趁陛下和仙人刚安顿下来,尚未察觉出县中异动之前。
李玄武刚歇下,外面忽然有人道:“陛下,京城那边的加急信件。”
原本的困意瞬间消失,李玄武翻身坐起。
这一路上,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虽然留下了丞相和翰林学士,但就怕太子被某些人煽动。
太子这个人虽不算太蠢,但跟那些世家比起来,却是玩不过的。
唯一的优点是听劝,可这也是一大缺点。
一旦被忽悠,听了某些人的话,那也是非常听劝的。
是以他留下了人暗中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并注意京城的动向,一有不对立即送信过来。
待将信封拆开,看清里面的内容后,他原本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
随即将手在桌子上狠狠一拍,胸口剧烈起伏着。
怪不得仙人之前突然道江伯韬死了,原来是已经去了京城。
而太子居然……
他轻轻颤了颤,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骂太子吗?事情已经做了,骂也无济于事。
而他自问,此事若换做是他,面对江家的步步紧逼,另一边却是个没什么背景的考生,只怕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世家……
他紧紧握拳,早晚除了这些蛀虫!
无力之后,又忍不住低笑出声。
那个多年来经常对他处处紧逼的江家,扎根了几百年的世家之一,倒了!
他反复看着信中提及的,几天内抄了整个江家,其它几大世家如同哑巴了般不敢吭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充斥心间。
让他头疼和斗了这么些年,曾多次以为他在位期间都不会倒下的世家,就这样没了一个!
几百年世家啊,只是仙人出个手,一句话,便再无人敢阻拦,也无人敢反抗。
世家坍塌,也不过几日之间。
李玄武忍不住朝着微生月所在的院落看去,轻轻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