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冻土酥软,溪流潺潺,十万荒山终于褪去了最后一抹银装,显露出青灰色的山脊与星星点点的嫩绿。蛰伏一冬的生灵开始活跃,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苏醒的清新气息。
小院内,林墨正卷着袖子,带着小石头清理堆肥池,准备将沤了一冬的腐熟肥料翻出来,为即将开始的春播备足底肥。枯木老人在一旁指导,时不时抓一把肥料在手里捻开,凑近闻闻,点头赞道:“前辈这堆肥之法,暗合阴阳转化、腐朽生新之妙,肥力温和持久,更难得的是其中蕴含一丝此间特有的生机道韵,用于灵植,事半功倍。”
“老爷子过奖了,就是些烂菜叶子、草木灰混着土,捂了一个冬天。”林墨擦擦汗,笑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底肥足了,苗子才壮实。”
正说着,院外传来了动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还夹杂着牲畜的响鼻和车轮轱辘声。
林墨疑惑地抬头,只见松风真人引着十几位修士,还跟着三四辆由披甲地龙兽拉着的、堆得满满当当的大车,正停在篱笆外。那些修士服饰各异,气息强弱不一,但个个神情激动,目光热切地望着小院方向。车上盖着防水的油布,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松风道友?这是”林墨放下铁锹,迎了出去。
松风真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与一丝紧张:“前辈!晚辈等,幸不辱命!遵照前辈呃,点拨,这些时日,我‘道缘外苑’众道友,并联络了一些外界好友同道,竭力搜寻,总算略有收获。特此呈上,供前辈春播之用。”
说着,他一挥手。后面那些修士立刻行动起来,小心地掀开油布。
好家伙!林墨看得眼睛都直了!
只见第一辆车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上百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盒子、布袋、玉匣。上面贴着标签:“西域沙瓤寒瓜王种”、“南岭翡翠蜜瓜(母株分蘖苗,带根土)”、“北原冰晶寒瓜(抗寒变种)”、“东海珊瑚蜜瓜(水属异种)”琳琅满目,怕不是有几十个西瓜、甜瓜的品种!有些盒子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显然不是凡种。
第二辆车,则是更多的盒子、玉简、书册。标签上写着“凝血草培育心得(百草谷秘传)”、“清心兰古法种植图谱(残缺)”、“《灵植杂论》关于凝血草章节”、“清心兰伴生菌类研究”林林总总,怕不有数百份关于凝血草和清心兰的资料!更有一包包用特殊灵符封存的种子,标注着“凝血草(三百年野生种)”、“清心兰(雪山变异种)”等等。
第三、四辆车,东西更杂。有各色蔬菜、粮食、药草的种子,很多林墨都不认识,标签上名字看得人眼花缭乱:“七星椒”、“玉髓米”、“雾隐茶”、“月光昙”甚至还有几株用灵土盆栽着的、生机勃勃的小树苗,标签写着“三百年朱果树苗”、“五百年玉晶葡萄藤”
“这这都是给我的?”林墨张大了嘴,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不过是想种点西瓜甜瓜,试试草药,怎么搞出这么大阵仗?这得花多少钱?不,这很多根本不是钱能买到的吧?
“正是!”一位看起来像是商贾出身、金丹初期的胖修士连忙上前,满脸堆笑,恭敬道:“前辈洪福!得知前辈有兴农事,晚辈等皆感与有荣焉!这些种子、苗木、典籍,皆是吾等一点心意,只盼能入前辈法眼,于前辈道场之中,增添些许绿意生机,便是吾等天大造化!”他是中州一个灵植世家的外事长老,此次几乎是举族之力,搜罗了最珍贵的品种送来。
“是啊前辈!这‘西域沙瓤寒瓜王种’,乃是晚辈家族耗费百年,从极西荒漠绿洲中寻得,三代精心培育,方有此成,甘甜如蜜,更蕴一丝戊土精气!”
“前辈请看这‘南岭翡翠蜜瓜苗’,乃是用乙木灵液浸泡根茎,保证成活,所结之瓜,清脆解暑,蕴含微弱乙木生机!”
“还有这凝血草古法种植图谱,乃晚辈祖上偶然所得,据说源自上古药宗,或对前辈有所启发!”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介绍自己带来的“宝贝”,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仿佛自己送的东西能被前辈收下,便是莫大荣耀,更是与前辈结下了因果。
林墨听得头晕脑胀,看看这堆成小山的“礼物”,又看看眼前这群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热心群众”,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惶恐。这礼也太重了!而且这么多,他哪儿种得过来?有些听名字就吓人,什么“三百年朱果”、“五百年玉晶葡萄”,那是他能种的吗?
“各位各位道友,这这实在太破费了!我受不起啊!”林墨连连摆手,“我就是想种点自家吃的瓜菜,用不着这么些好东西。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东西东西还是拿回去吧,太珍贵了!”
众人一听,急了。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的道理?何况是送给前辈的!前辈定是嫌他们不够诚心,或者东西不够好!
“前辈!”松风真人连忙道,“此乃吾等自愿,绝无他意!能为您搜寻些种子、典籍,是吾等荣幸!这些东西,在前辈手中,方能真正物尽其用,焕发光彩!若前辈不肯收,吾等吾等便长跪不起!”说着,竟真的要带头跪下。
“别!别跪!”林墨赶紧扶住,头大如斗。收下?太多了,用不上,也欠人情。不收?看这架势,这群人能一直堵在门口。他纠结万分。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林墨身后的小草,忽然扯了扯林墨的衣角,小手指着那堆种子盒子中的某一个,用清脆的童音说道:“林伯伯,那个黄盒子里的小豆豆,好像在哭,它不高兴。”
众人一愣,循着小草所指看去,只见那是一个不起眼的、用普通黄杨木制成的扁盒,混杂在一堆华贵的玉匣、锦袋之中,毫不起眼。盒子上标签写着“凝血草(古种)”,是某个小家族献上的。
“小妹妹,你说这盒子里的种子在哭?”那献上此盒的家族代表,一个筑基期的中年修士,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强笑道,“这这怎么可能,种子并无灵智”
小草却摇摇头,大眼睛清澈见底:“就是有嘛。它黑黑的,没有光,很难受的样子。跟旁边那些亮晶晶、很高兴的豆豆不一样。”她指的是旁边几包明显灵气盎然的凝血草种子。
林墨心中一动。他知道小草对草木有非同一般的亲和力,虽然不明白“种子哭泣”是什么意思,但或许她能感应到种子的状态?他蹲下身,对那中年修士道:“这位道友,能否打开看看?”
中年修士脸色变幻,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铺着红色绒布,上面躺着十几粒干瘪发黑、毫无光泽的凝血草种子,别说灵气,连生命力都微乎其微,显然是存放不当或年份太久,近乎报废的种子。
“这”中年修士额头见汗,连忙解释,“前辈恕罪!此此乃晚辈家族库房深处寻得,据说是先祖遗留的古种,虽虽品相不佳,但或许或许有研究价值”他越说声音越小。拿这种近乎废品的种子来充数献礼,还被一个小女孩当场点破,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众人见状,看向那中年修士的目光都带上了鄙夷。拿这种垃圾糊弄前辈?真是不知死活!
林墨倒没生气,只是拿起一粒干瘪的种子看了看,确实不咋样。他刚想说话,小草却伸出手,轻轻将那粒种子拿了过去,放在小小的掌心里,另一只手也盖上去,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
片刻,她睁开眼,对林墨说:“林伯伯,它好可怜,里面一点点亮光都快没了。我能感觉到,它想活,想晒太阳,想喝水。”
说着,她捧着那种子,走到墙角紫金道参旁边,小心翼翼地将种子埋进道参根部湿润的土壤里,还用手拍了拍,小声道:“乖,不哭了,在这儿好好睡,睡醒了就能发芽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拍拍手上的土,跑回林墨身边。
整个过程,众人都屏息看着。尤其是那中年修士,更是面如死灰,以为前辈要怪罪。然而,林墨只是摸了摸小草的头,对那中年修士道:“孩子心善,觉得种子可怜。罢了,既然送来了,就留下吧,万一能活呢。不过以后,还是要用些心。”
“是是是!多谢前辈宽宏!晚辈定当谨记!回去立刻整顿库房!”中年修士如蒙大赦,连连擦汗。
经过这一出,现场气氛有些微妙。众人看向那些礼物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滥竽充数的?
林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看眼前堆积如山的“心意”,又看看身边眼巴巴的小草和小石头,以及苏妙晴等人,忽然有了主意。
“松风道友,各位道友。”林墨定了定神,开口道,“诸位厚意,林墨感激不尽。只是礼物太多,太过珍贵,我实在受之有愧。这样如何,东西,我收下,但不能白收。”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种子、典籍、苗木,我先留下,尝试种植、研究。但我一人之力有限,院中土地也有限。我看不如这样——各位带来的瓜果、蔬菜、粮食种子,我每样取一些试种。至于那些灵药、灵植,太过珍贵,我恐照料不周,不如先寄放在我这儿,若有哪位道友擅长此道,或对某种灵植有独到心得,可留下联系方式,若种植中有疑难,或需观察记录,可随时前来交流。而这些典籍,”他指向那堆玉简书册,“我可抄录副本,原本奉还,或由‘道缘外苑’设立一处藏书阁,供所有感兴趣的道友借阅、研讨,岂不更好?”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眼睛都亮了起来!前辈这是要公开种植,甚至分享典籍,允许他们观摩学习、交流心得?这简直是天大的机缘!比单纯送礼被收下,意义重大得多!
“前辈慈悲!此议大善!”松风真人激动得声音发颤,“如此,既不负诸位道友心意,又能集思广益,更可惠及众人,实乃功德无量!晚辈等这就着手安排,在‘外苑’设立‘灵植交流馆’,存放副本典籍,并登记诸位道友所长,随时听候前辈召唤、请教!”
“谨遵前辈安排!”众人齐声应和,再无异议,反而觉得前辈如此处理,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不贪不占,普惠众生。
“至于这些种子苗木”林墨看着那几大车东西,也有些犯愁,“就先暂时存放在院里空着的柴房和厢房吧,我慢慢整理。苏姑娘,武姑娘,你们帮着登记造册,分门别类。”
“是,前辈。”苏妙晴、武明月应下。
事情就此敲定。众人欢天喜地,帮忙将东西卸车,搬进小院指定的房间,又帮着苏妙晴登记。那献上废种的中年修士,更是羞愧难当,主动留下帮忙搬运整理,以表歉意。一直忙到日头偏西,众人才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去。
看着被各种盒子、布袋、玉简塞得满满当当的几间空屋,林墨揉了揉太阳穴,苦笑:“这叫什么事儿我就想种个地,怎么感觉像开了个种子公司兼图书馆”
苏妙晴抿嘴笑道:“前辈仁心,泽被天下。此举非但解了礼物之围,更开创了集众智、研农道的先河,功德无量。”
“什么功德不功德的,我就是不想欠人情,也不想糟蹋东西。”林墨摆摆手,看着屋里堆积如山的种子,又来了精神,“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种子,今年可真有的忙了!小草,石头,走,跟伯伯去整理,咱们先挑出最想种的,一样样来!”
“好!”两个孩子兴致勃勃。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彻底变成了“种子研究院”。林墨带着小草、小石头,在苏妙晴等人的协助下,将堆积如山的种子、典籍、苗木,分门别类,登记编号。每样种子,林墨都仔细查看,询问小草的感觉(小草能模糊感知种子的“活力”与“情绪”),又对照枯木老人和典籍上的描述,判断其特性和种植难度。
小草的特殊天赋,在整理过程中大放异彩。她不仅能分辨种子的活力强弱,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某些种子“喜欢”什么环境(如“这个豆豆喜欢干干的沙子”、“这个苗苗怕冷,想晒太阳”),其敏锐直觉,连枯木老人都自愧弗如,直呼“天生灵植师”。小石头则力气大,负责搬运重物,整理苗床,干得不亦乐乎。
最终,林墨筛选出了一批今年准备试种的“主力”:
其余的种子,大部分妥善封存,留待来年或以后尝试。那些珍贵的灵药、灵树苗木,则被集中安置在道参附近最温暖的区域,由枯木老人和白灵儿重点照料。所有典籍副本的整理、誊抄工作,也交给了苏妙晴和武明月,准备日后移交“外苑”的“灵植交流馆”。
一场因“春播计划”引发的、席卷修真界的献礼风波,就这样在小院内,化为了井然有序的整理、筛选与规划。林墨的“种子库”瞬间充盈百倍,今年的春播,注定将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丰富、精彩,也更具“实验”色彩。
而小草那“辨种识性”的神奇天赋,也随着那日“哭泣种子”的事件,悄然在“道缘外苑”小范围流传开来,更添了几分“药灵童子”的神秘色彩。连带着,众人对那株能“安抚种子”的紫金道参,也越发敬畏。
这一日,林墨正在整理最后一批种子标签,小草忽然跑到他身边,指着墙角道参的方向,小脸上带着惊奇:“林伯伯,快看!小花花的第九个小苞苞,刚才好像动了一下,还变得更亮了!”
林墨闻言,放下手中活计,走到道参旁。只见那第九片形如莲苞的嫩叶,在夕阳余晖下,果然散发着比以往更加温润明亮的淡金色光晕,叶苞的顶端,似乎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一股更加清晰的、如同晨曦破晓、万物初醒般的清新道韵,正从中缓缓散发出来。
枯木老人也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浑身剧震,激动得语无伦次:“开了莲苞初绽!道韵化实,先天之机!前辈,此叶恐怕非同小可!其绽放之时,或许会有异象,甚至可能点化周遭生灵!”
“点化?”林墨看着那微微张开一丝的叶苞,又看看身边满脸好奇的小草和小石头,以及院中那些刚刚安置好的、充满生机的种子苗木,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奇妙的预感。
今年的春天,这小院之中,怕是真的要热闹非凡了。
不仅地里会长出前所未有的瓜果蔬菜,恐怕这株神奇的道参,以及它这即将绽放的第九叶,也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夜色渐浓,小院重归宁静。但一种充满希望的、蓬勃欲发的生机,已然在这方寸之地,悄然酝酿,等待破土,等待绽放。
春风,正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