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观察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eo达尔系统待机时发出的、细微如蚊蚋般的低频嗡鸣。
墨尔斯纯白的眼眸扫过脚下“宕机”的学弟,没有再去唤醒他。
他拿起终端,回复了一下伽若的信息。
伽若:按照预言……只要这些无名客碰到了鲁珀特,他就会从沉睡中苏醒……
伽若:我一直想办法拦住他们,但是根本拦不住,他们的速度反而更快了……气死了。
墨尔斯:博识尊锚定的“时刻”无法撼动,均衡也无法改变,只能与其“对峙”
墨尔斯:对了,我的那些……事迹,你传播的怎么样了……没有问题吧?
伽若:我作为无漏净子,直接去修改他们的记忆,让他们支持你,是合理的。
墨尔斯:……
他放下终端。
现在的安排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以及,员工并不重要,只是为了做个样子。
他还是想尽量保持自己的“隐秘”……虽然已经没什么用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星际尘埃般,悄无声息地在他那亘古平静的心湖中弥漫开来。
(……低效,冗馀,噪音。)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思维深处响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那属于星神权柄的内核。
这声音毫无波澜,只是在陈述他认为的“事实”。
处理斯科特,制裁过于顽皮的伽若,安抚eo达尔……这些事在“人性”的层面,他可以理解其为“必要的社交能耗”或“管理成本”。
但在他那部分属于“隐秘”的神性视角里,这一切都显得如此……毫无意义。
(……为何,容忍,干扰,变量?)
(……将他们,意志,“孤立”,思维“隐秘”于,绝对的,静默,命令,有效执行,噪音,永久清除。)
(……这是,最优解。)
一股冰冷的力量,仿佛来自星海最深处的寒流,开始在他本质中无声地流淌。
他右眼的单片眼镜上,那层原本只是用于过滤信息的微光,似乎变得愈发幽深,仿佛一个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甚至无意识地抬起右手,指尖对准了脚下eo达尔的额头。
只需一个念头,他就能将对方,彻底“隐秘”成一团绝对安静、绝对服从的基本粒子。
就在这时。
他面前那面用于单向观察应聘者的、光洁如镜的金属墙壁,清淅地映出了他此刻的身影。
依旧是那身黑衣,华贵的金色炸毛,以及纯白的眼眸。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镜中的“他”,那纯白的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他自身并未察觉的、绝对的冰冷与虚无。
那抬起的手,不象是在指向一个麻烦,更象是在执行某种宇宙法则,无情而精准。
墨尔斯的目光,与镜中“自己”的目光相遇了。
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极其轻微的恍惚。
……镜中的倒影,似乎对他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星光闪铄,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如同春日融雪的第一缕暖风,悄无声息地拂过他那即将被神性冰封的灵智。
(…………)
没有言语,没有明确的意念。
但在那镜中倒影的注视下,一股源自他“人性”深处的记忆洪流,不受控制地涌现——
他看到了贡多拉上那些被遗忘者,在获得“秘托邦”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看到了eo达尔虽然怂包,但在一次次崩溃后,依旧挣扎着试图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他看到了斯科特那孤狼般的眼神底下,潜藏着一丝对“认可”与“舞台”的极致渴望……?
这些,真的都是“噪音”吗?
这些混乱的、低效的、充满不可预测性的……“生命”。
冰冷的的神性逻辑依旧在疯狂运转,试图将这些情感与记忆归类为需要被清除的“错误数据”。
但另一股力量,一股温暖、包容、带着无尽美感的力量,却轻柔地、却坚定不移地,将这份冰冷缓缓包裹、安抚。
(……看看他们……)
一个无法分辨来源的意念,如同镜花水月,在他心间漾开。
(……看看这鲜活的一切……这,不就是你最初想要“隐秘”起来,独自守护的……“存在”本身吗?)
墨尔斯抬起左手,瞬间砍向他的右手手腕。
“啪嗒。”
一声轻响。
墨尔斯的那只右手,无力地掉落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他周身上下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绝对非人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右眼单片眼镜上的幽光也恢复了平常。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体内那片属于“隐秘”的神性海洋,掀起了一场怎样的滔天巨浪,而又被一股来自镜中未知的力量,悄然抚平。
他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向脚下依旧在“休眠”的eo达尔。
这一次,他眼中不再有评估“工具”是否好用的冷漠,而是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于……“无奈”的情绪。
他蹲下身,没有再用脚尖,而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点在eo达尔的眉心。
一缕微不可察的、带着安抚与梳理意味的“隐秘”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注入eo达尔混乱的内核。
“嗡……”
eo达尔身体一颤,涣散的眼神开始重新聚焦。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师、师兄!我刚才好象看到你要把我格式化了!还有!你怎么把自己的手砍断了!”
墨尔斯把地上的右手捡了起来,装进了口袋,站起身,纯白的眼眸恢复了古井无波。
“你逻辑内核过载,产生幻觉了。”他用一贯平淡的语气陈述。
“重启完成就继续工作,下一位应聘者。”
eo达尔:“……诶?”
虽然满心疑惑,但内核程序运转恢复正常的感觉是真实的。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小声嘀咕:“可是师兄……我真的不行了……”
“你可以。”墨尔斯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这句话很冷,但eo达尔却莫名地从里面听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意味。
以前的师兄说这种话,是纯粹的陈述事实,仿佛在说“垃圾就应该被清扫”。而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督促”的东西?
是他的传感器又出问题了吗?
eo达尔不敢再多问,只能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走向通信器,准备调用下一位“灾难”。
而墨尔斯,则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面光洁如镜的墙壁。
镜中的他,一切如常。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于内心再次推演。
(……绝对的掌控意味着绝对的“孤立”,最终将导向存在的虚无……那并非“隐秘”的初衷……)
(……容纳一定的“噪音”与“低效”,维持系统的动态平衡……是维持“存在”延续……更优的长期方案。)
这一次的结论,与片刻前神性给出的答案,已然不同。
他依然会觉得麻烦,依然会计算能耗,依然渴望宁静。
但他不会再考虑将一切“隐秘”成死寂。
他所追求的“隐秘”的最终形态,从来就不是让万物彻底孤绝,而是在这片喧嚣而混乱的宇宙中,为他所认可的那些“存在”,守护住一方能够自由呼吸的、动态的宁静。
而这,需要的是驾驭,而非抹杀。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纯白的眼眸深处,一丝明悟,如星火般悄然点亮。